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漪箩】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禁忌的欲望》作者:凯伦·罗巴德斯 书籍简介:    他们的命运在炙热南方夏日的一座辽阔棉田中交织纠缠——一位是含苞待放的 密西西比野花;一位则是豪放的河船赌徒,用以掩饰其危险秘密的真实身分。一位 是纯真的美人,另一位是放荡的浪子,他们处在充斥虚伪和礼教的环境中,为禁忌 的欲望所诅咒——两颗蠢动的心为了追求令人屏息且不可能的爱情而历经羞耻、丑闻及毁灭…… 序幕   麦克雷正在玩扑克牌。他坐在「密西西比佳人号」这艘河船三间公共沙龙中最小的那一间里,就在圆桌前背墙的一张椅子上。他嘴裏叼着一根方头雪茄菸,颈上的领带被他拉得松垮垮的,穿着马靴的一双长腿懒散地伸在他面前。他背后那位丰满的美女则轻抚他一头粗黑的头发。「住手吧,露茜,你害我分神了。」他回头瞄她一眼,拉长尾音说道。她低头朝他露齿一笑,这个意味深长的笑立刻引起桌边其他男人钦羡的目光,露茜却视而不见,她的心思全在克雷身上。「没有东西会害你分神的,蜜糖。」她的纤纤玉指缓缓摸着他的腮帮子,可是后来又为了表示向他的妥协抗议,便把手缩回去,但仍站在他背后。她那对知更鸟蛋一般颜色的蓝眼睛眯起来打量他手中的牌:他眼珠的蓝色比较淡,却是更加慑人,也马上毫无表情地回头看牌。   「该死!麦克雷,你打算怎么做?」坐在他左手边的那个男人有点紧张兮兮地问道。克雷只知他姓何,其实他紧张是其有来因的,因为他的钞票大部分都在桌子中央,而他面前剩下的那一点钱,似乎不太可能足以让他支撑下去。他原想把怀表放上去代替现金,却被拒绝了。这是职业扑克,赌金很高,而且只收现金的。姓何的之所以获准进来玩,是因为他有最低额的一万元,当他钱输光了,就算出局了。事情就这么简单,姓何的在坐下来玩之前,早就跟别人一样明白这个规定了。   但是他那种紧张不安的表情,触动了克雷的恻隐之心。从他疯狂的叫牌看来,他这一次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他不想把钱输光,否则他就会被赶出战局了。克雷自己也偶尔会有这种窘境,他很能理解姓何的心情。不过,这个人实在不应该赌博的,如果他对输钱无法淡然地一笑置之,那么他根本就下该上牌桌。克雷只希望姓何的家裏没有老婆和一大群孩子指望他这笔钱度日,不过事情看来似乎是如此。   克雷在十六岁的懵懂年纪就上船当明轮手,如今一晃就是十二年,这种同情对手的心态——尤其是像姓何的这种对手——应该下属于他才对。此时此刻他的注意力只能在一件事上——这场牌局。但是最近他的注意力有涣散的趋势,这可不是个好现象,也许在这个牌局之后,他得休息一阵子,甚至去旅行一下,而且不要坐河船去,他已经开始厌倦河船,正跟他开始厌倦赌博一样。就在他即将大赢一票的关头,这项了悟令他担忧,他微微蹙眉,然后把自己的心思整合一下。现在他不能去想这件事,他必须全心全意在牌局上。   就克雷所能算出的——他很有数字头脑——在桌子中央一共有四万一千二百零六元,这是一大笔财富,如果他的手气继续这么顺——而且可以不为姓何的眼泪所动——那么这笔钱就会是他的了。   「我要叫你的一百,提高到两百。」克雷不直接回答姓何的,迳自对着坐在他右手边的李柏说道。   轮到姓何的了,他低头瞪着手上的牌,再一把摔到桌上。   「我出局了。」他说完,便拿起他所剩的那一点点钞票,再看看桌子中央那一大堆,好像想把它也抓起似的。他笨拙地站了起来,想转过身去,却又转了回来,身子向前弯,双手平放在桌面上,眼带恨意地盯着桌边剩下的三个赌徒。旁观者之间起了一阵窃窃私语,有几个人连忙让开路来。克雷故作懒散地抬眼看姓何的。为了输一笔小钱而杀人的事并非不常见,这几年来克雷见多了。尽管规定不准带武器上船,特别是「密西西比佳人号」的船长更是强制执行这项规定,他靴裏仍塞了一把特制的小手枪。如果他胆敢轻举妄动,马上就会没命。可是姓何的显然不像克雷一样带有武器,他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大家,嘴里骂了一大堆脏话,然后便转过身去。克雷很仔细地打量他,他样子看来很绝望,而狗急了是会跳墙的,不过就算姓何的想诉诸武力,后来显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从帽架上扯下他的帽子用力戴在头上,头也不回地走出沙龙。门关上后,克雷的目光又回到手中的牌上。牌局此后再无纷争。等牌局结束时,克雷已经比刚才多赢了四万五千元,正如他预期的一般。「你的手气真好!」露茜给了他一个响吻。牌局既然结束了,克雷自然允许自己放轻松下来。「你拿到的牌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加以运用。」克雷意味深长地答道,他的双手还揑了她的小屁股一下。她咯咯笑了起来,用鼻子摩擦他的颈项,他便将一把钞票塞在 她的胸脯问。「噢,克雷。」她喘着气,马上放开他,动手把钞票给捞出来。   「算是酬谢你当我的福星。」他说完,又捏一下她的屁股。她又吱吱叫了起来,再给他一个吻,就转身去算她的钱了。克雷咧嘴笑着注视她。露茜这女人有头脑,至少不比他的头脑差。她喜欢男人,特别是他,但她更喜欢钱,只要摸到钱,她就乐疯了。克雷颔首接受大家的道贺,把桌上的钱全堆到帽子中,沙龙中每个人都在看着。这是场大赢,而且赢得干干净净。早在多年前他就学会了打牌的各种伎俩和花招。在不得不耍花招时,他就只好这么做,可是他一点也不喜欢。他今晚也是不需要这么做的,结果他对于这次赢钱的感觉出奇地好。再像这样多赢几次,他就可以买一块地,离开这条河,永远离开密西西比河泥巴的味道。   他不会傻到把这么一大笔钱一直留在身上。他一走出沙龙,便四下张望甲板,时间已经很晚了,事实上是凌晨时分,大部分的乘客早就回房休息了。只有一个克雷不认识的男子站在前方不远处,双手握着栏杆,面向河的东岸。此时是一八四零年的十二月,河水因为降雨而高涨,夜裏的空气很清新,一轮明月高照,照亮了河中混浊的河水及静阕的甲板。明轮船桨规律的摆动声,以及他刚才走出的沙龙内的人声是唯一的声响,一切看来都很平常,但是克雷仍不愿冒险。他弯腰自靴内取出手枪,把它放在帽中的钱上头,然后再继续朝自己的舱房走去。明天一早他要把赢来的钱寄放在会计室,钱会摆在「密西西比佳人号」的保险箱中,直到抵达新奥尔良为止。一旦到新奥尔良,钱就会直接汇到他的银行,那么他的帐户裏就会多出一倍以上的钱。总有一天,他的赌徒生涯会被他抛得远远的,而这一天也不远了。他要找个陆地上的工作来过活。几个小时后,克雷在他的舱房中酣睡,突然有个危险的意识令他惊醒过来。多年来的危险生活令他意识到房中还有别人——不是露茜,她正裸身蜷缩在他身边,而是别人。这个人似乎正朝他的床爬来。舱房中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   克雷的手钻到枕头下方,握住手枪,把它拉出来,瞄准他看不到的东西。「不管你是谁,马上停下来,否则——」 其他的话他没有说完,即使他的眼睛最后终于瞥见暗中那个黑影,一切都太迟了。另一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地板上跳了起来,克雷一惊,立刻作了反射性的反应,弹坐起来,把枪口改转而瞄向新的黑影,但是在他可以辨清方位之前,一道银光往下刺,往下刺……   「啊!」   刀刃刺进克雷握枪的手掌中时,克雷叫喊出来,先是感觉到刀刃冷得像冰,然后刀把他的手掌往下刺在床垫上时,他又觉得刀好热,热得像火……「克雷!」露茜惊醒过来。   「快来!」靠近门的那个人推开门,跳了出去,向他的同伴唤道,同伴立刻放弃战斗跟着跑出去。藉着门口透进来的微弱曙光,克雷看到第二个人,认出他就是那个姓何的,然后他又看到他的马靴被紧抱在姓何的胸前——他的马靴,他赢的钱全藏在那裏。「该死的,给我回来!」他吼一声,没听到露茜哭着踉跄走下床来。他抓住刀柄,把刀从肉中拔出来。钱,他得把钱给找回来……   等他的手自由了,他便捡起床垫上的手枪跑出去,追赶洗劫他的盗贼。他右手手掌血流如注,暖热的血溅在大腿及脚上,他却浑然不觉,一如对痛楚及自己赤身露体浑然不觉一样。那两个盗匪溜到下甲板去,他也紧追不舍。他在吼着,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吼什么;露茜跟在后头尖声叫着什么。侦测室的人探出头来发现混乱的缘由,但是他的距离太远,无法帮忙克雷。那两个盗匪有小舟绑在栏杆边。「施艾华!」姓何的朝同谋叫道。施艾华在他的前方约两码处,此时回过头来看。克雷的手抬了上来,停下来瞄准,姓何的连忙把马靴抛给前面那一个人。前面那个人正在栏杆边,正打算跳到小舟上去。   克雷改而瞄准那个人,那个拿了他的钱的人……   枪声响起,抱着马靴的那个人发出一声喊叫,踉跄一下,转过身来,沉重地倒在甲板上。克雷的右手虽然受伤,左手的枪法还算好,一颗子弹直穿过那个人的后脑勺。姓何的也不停下来,一跃跳过那个人身上,自栏杆扯下绳索,跳至小舟上。 「密西西比佳人号」继续往前驶去,姓何的疯狂地朝相反方向划去,很快便消失在河上一片苍茫中。克雷冲到倒下的那个人旁边。他背后的甲板上响起如雷的脚步声,他却不加理会,一如他不理会姓何的逃走一样。马靴。马靴呢?它不在甲板上,可是在克雷开枪时,明明是那个人拿着的。可不可能掉到船外去了?克雷诅咒着推翻尸体,让那个人仰躺。那人右眼的子弹出口流出汨汨的血,把他的头发都浸成深黑色了,一双蓝眼睛空茫地向上望。克雷只瞄了死人一眼,他要的是他的马靴——它就在那裏,尸体是趴在靴子上面的。找到了靴子,克雷不禁松了一口气,他弯腰捡起靴子时,开始头一遭感觉到手掌上的痛楚。天哪,还真痛呢!但是这跟他仔细看靴子时那种痛苦比起来,就算不了什么了——靴于裏头是空的。「真是他妈的王八蛋!」他吼了一声,把靴子抛到一边,站了起来。他跑到栏杆边,但是船后一片水茫茫,小舟早已下知去向。显然姓何的只是把空靴子抛过去当成饵,钱还在他身上……   「你把他给打死了,麦先生。」 一个年轻船员又敬畏又担忧地说道。   「混蛋!」克雷指的是死人。除非他选择游去追他的钱,否则钱是追不回来了。要把明轮掉头过去不是几分钟的事,得费一个多小时。「密西西比佳人号」不会为了一个小偷而回头的。克雷只能希望船在下一个镇能停下来,好让他向有关单位报案,希望管用。克雷转过身去,走到死人旁边,真想用光脚丫狠狠踢尸体一下。   「哪,蜜糖。」露茜早已追了上来,递给他一条床单。克雷见她身上裹了一条棉被,这才明白自己是赤身站在凌晨寒气中空荡荡的甲板上,不少人自附近舱房中探出头来,好奇地朝他这方向望过来。他接过床单,裹在腰部,鲜血滴在白色的床单上。「噢,克雷,你的手……」   「去他的手!两个混蛋偷了我的钱,姓何的,还有这一个。他到底是什么人?我这辈子根本就没有见过他!」   「我相信他姓施,叫施艾华,他是在圣路易上船的。」水手站了起来。 「麦先生,我不喜欢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这个问题,可是你的手枪——」   这水手不是笨得出奇,就是太大胆了,竟掌心向上伸出手来。克雷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子,这才摇头一言不发地把枪交给他。   「谢谢你,我相信对于这件事就不会有法律的反弹了……」   「法律的反弹?」克雷嘿嘿笑了。他的右手仍滴着血,垂在右侧,但却一点也不乎。他要的是他的钱!「法律的反弹?我刚刚失窃了四万五千块钱,你却以为我在担心因为射杀偷我的钱的混蛋,而受到法律的反弹?我在担心如何把钱找回来。」「是的,呃……」   显然是有人到船长舱房去叫船长来,因为此刻他正朝他们走来。   「戴先生!戴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姓戴的水手回头看到长官,松了一大口气,他急急走到船长旁边向他耳语一番。露茜走到克雷身边,克雷则皱眉望着尸体。   「是你欠我的,施艾华。」他对尸体咕哝道。 「你欠我的,你这个贼畜生,我发誓要把钱要回来!」 第一章   他将是个大麻烦!洁丝第一眼看到他时,就知道这一点了。   她刚骑马去兜风,身上的衣服有点不整齐,香汗淋漓地从马厩穿过房子,颓然倒在二楼阳台的一张摇椅上。这里很阴凉,其坐落的方向正好可以迎进习习凉风,真是谢天谢地。她那一头茂密的鬈发在骑马时已松了开来,正蓬乱地披在背上及脸旁,其中有一绺还钻到她的领口中,弄得她的脖子痒痒的。她皱眉用手抓了抓,却没注意到这么一来沾在她指节上的泥巴便抹到了右颊上。 她身上穿的骑马装是她十三岁时裁制的,这已是五年前的事了。以前它是深深的酒瓶绿色,但是多年的频频使用已使某些部位褪成了沾上灰尘的嫩草绿。更糟的是,这五年来她的发育十分良好,前襟的钮扣都绷得紧紧的,把她的胸脯压得扁扁的;裙子也旧了,而且短了约三寸,使得她的马靴露出的长度比礼教允许的还多,不过洁丝也不太在意什么礼教不礼教的。她抬起双脚,在足踝处交横,再把脚跟停放在围绕阳台的栏杆上,结果露出一大截的白裤袜来。   「喂,你不能这么做!把脚放下来,坐得像淑女才行!」杜蒂吓坏了。她坐在沿着宽大阳台放置的几张摇椅的一张内,粗糙的一双黑手埋在一大碗晚餐要煮的豆子里。洁丝叹了一口气,下过还是遵从了她的命令,大声地放下双脚。杜蒂满意地咕哝一声,又专心去剥豆子了。   在阳台边,有一只宝蓝色颈项的蜂鸟在含羞草的粉红色花丛中飞进飞出,这个棉花园就是以含羞草为名的。蜂鸟的嗡嗡声吸引了洁丝的目光,她一边看着蜂鸟,一边咬着从厨娘罗莎那儿要来的樱桃派,好打发午餐前这段时光。   宅邸前婉蜒而过的马路上来了一辆马车,它的叮咚声又把洁丝的目光给引开,她便深感兴味地打量它的接近。当她发现它不是绕过宅邸前面的路继续往河边前进,反倒是转进宅前的车道上来时,不禁蹙起眉头。这可能只是个邻居,而她的邻居中没有一个是她想见的,特别是他们全都不赞同她的行径,而且常常议论纷纷。「金家那个野孩子。」附近棉花园主人的女眷们是这么叫她的。她们优雅的女儿们讥笑她,而她们的儿子们甚至不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这样子正合她的意,洁丝一直这么安慰自己。她认出坐在车夫旁边的那个女人是她的继母珊丽后,她就更加意兴阑珊了。然后,她的目光栘到那个黑发的车夫上,便眯起了眼睛。这个人她根本不认识。这个邻近地区里大家都认得每个人,上自最有钱的棉花园主人到最穷困的劣地佃农,每个人都见过彼此,所以这个人倒真值得注意。   「那是谁啊?」杜蒂也抬起头来看着马车沿着橡树车道朝她们驶来。她双手并没有停下来,仍在剥着豆子,双眼则瞪得大大地打量陌生人。   「我不知道。」洁丝说的也是实话,她一直蓄意避开这一带的社交活动,所以这可能是某位邻居的访客。珊丽跟那人显然很熟,因为她跟他靠得很近,两个人的身子都碰在一起了。她是不会随便跟刚认识的人坐得这么近的。此外,珊丽还带着笑,大声说着话,每隔一会儿就要去摸摸他的袖子,或是拍拍他的胳臂,这种举动可真是「快」。加上洁丝对继母的了解,她不禁难以置信地了悟这个陌生人是谁:珊丽的新情人。几个星期前她就知道珊丽有了新男人了。洁丝跟她这位漂亮的金发继母一块儿生活了十年,她可以看出这一点。洁丝的父亲已经去世九年了,而在这九年中,珊丽的情人要比这数字多出一倍来。珊丽很小心,但仍逃不出她继女的眼睛。洁丝头一次明白继母常常出门的真正原委是,有一次看到珊丽无意中遗忘在起居室的一封情书。虽然明知看别人的信件是下礼貌的,洁丝仍这么做了。信中猥亵的言词和火热的话语,着实震惊了当时懵懂无知的洁丝,一旦她的心灵之眼被开启,此后她看继母就像看本书一样简单:她在男人中间那种不安及故作媚态,跟男人搞上时那种鬼鬼祟祟的神情,以及对洁丝的蓄意嘲讽浑然不知。   这几个星期来,珊丽在家中常常带着暧昧的笑容,洁丝便明白有新情人登场了。从经验得知,珊丽很快又会到杰克逊去购物,否则就是说要到新奥尔良去参加一个宴会,再不然就是找别的藉口出门几个星期,以免引起闲言闲语,避开当地一双双精明的眼睛和礼教的束缚。这种把戏或许可以骗过邻人,却骗不了洁丝。洁丝这上半辈子有一半的时间是在观察她,太清楚真正的珊丽是何等面目了。她表面上装成甜美又带点儍,真正的珊丽则如虎似狼,不管是心地上或是追求肉体快感的时候。   「她还是头一次带回家来。」杜蒂看到马车停在前门台阶前时,在碗中的双手终于停了下来,蹙眉喃喃地说道。的确,珊丽从未带男人回家来过,这也是何以洁丝对这一个人的到来感到不安的原因,而杜蒂又正好道出了她的心事,她更加惶恐……洁丝很讶异地看着奶妈。由于珊丽根本无意管家,杜蒂早就把管理家务的工作接了过来。不过洁丝对于杜蒂知道继母的行径是不该感到讶异的;虽然杜蒂平日个性沉稳和蔼,却有着鹰一般的眼睛和狐狸一般的头脑。珊丽的鬼祟行径应该早就逃不出她的法眼才对。   陌生人自马车上下来,洁丝的目光便移回到他身上。一个仆人跑上前去接过马车缰绳,但是洁丝的目光一直没离开那个人。他和珊丽是这么深情款款地互相注视着,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楼上的阳台上有人在盯着他们。杜蒂的双手仍然搁在大碗中,一动也不动:而洁丝则停止了吃东西,专注地看着。   即使是从背部看上去,这位陌生人还是很能引起女性的注意。他很高,肩膀宽濶,双腿颀长,头上有浓密的黑发。洁丝可以看见他的黑外套及褐色长裤上,一点也没有污点和绉痕,这足以说明他不是一般棉花园主人或是其子弟。现在是一八四一年五月中旬,天气还不像夏天那么闷热,但是仍然相当暖和,当地的男人身上在中午时都已有汗水的味道,而且衣衫杂乱。但是这个男人——他的马靴还发亮呢!这么干净的棕色皮靴让洁丝恨得牙痒痒的,她已知道这不是一个她会喜欢的人了。   她看到陌生人抓住珊丽的腰,把她抱下马车,不禁皱起眉头。虽然绅士是该这么为女士服务,但是他那双手把珊丽的纤腰箍得太紧又太久了,根本不合礼数。洁丝这么看着,突然有点感到难为情,认为自己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事。珊丽此刻当然是在对他嫣然笑着——这一点也不足为奇。如果他是她的情人,她肯定也会这么做,而他也会很恶心地、柔情万千地俯视她,而且不愿把手松开。总而言之,他的举动一定会是个普通情人所该做的。   他说了一些话,珊丽便咯咯娇笑起来。他把她放下来站着,松开箍住她的腰的手时,她的双手很流连地抚着他一尘不染的大衣袖子。她那副柔情似水的眼神以及眷恋不舍的表情,在在都证明了他的身分。这男人是珊丽的新情人,而她居然无耻到把他给带回家来,带回「含羞草」来。问题是,为什么?不管他姓啥叫啥,不管他是何方人氏,这个人会是个大麻烦,洁丝可以直觉地感受到这一点,正如杜蒂的风湿可以预知将要下雨一样。   「你想她在搞什么鬼?」洁丝其实是在自言自语,但是杜蒂还是回答了。   「我早在多年前就放弃去揣测珊丽小姐的心思了。喂,不要瞪着人家,这是不礼貌的。」   杜蒂这话简直是只准官家放火、不准百姓点灯,不过此刻也下是洁丝点破她的话的时机。此外,杜蒂说的也没错,被人家逮着自己在瞪人就不好了。马车牵走时,洁丝用双脚轻轻一蹬,摇椅便又摇了起来,她也开始去咬她的樱桃派;坐在她身边的杜蒂则低垂双眼,又开始剥起豆子来。   然后陌生人转身护送珊丽走上通往二楼阳台和起居室的宽敞台阶。洁丝看了他的脸一眼,就再度停止吃东西了,樱桃派停在嘴边,她就这么愣愣地看着他。连她这么挑剔的人看来,这男人都令她感到眩惑。他们俩一边走上楼梯,他一边低头向珊丽微笑。珊丽勾着他的肘弯,手指搁在他的袖子上,他的长手指则掩了上去。他笑起来时,洁白的牙齿和黝黑的皮肤形成强烈的对比,他的五官既英俊又性格。他听珊丽讲了一些话,便仰头笑了,洁丝此时注意到他的眸子非常地蓝,就像今天雅佐河谷上方的湛蓝天空一样。 当地有些棉田主人及其子弟很英俊,洁丝则私下认为邻近河景棉花园的唐密奇的确很英俊,但是跟眼前这一个男子迷人的风采相比较,密奇和其他男人就相形失色了。这男子除了有好看的外表,还有别人欠缺的一股粗犷的魅力和豪侠的气概。不管他是谁,他都不是这一带的人,洁丝心想。这时他们已走到楼梯顶端,珊丽和陌生人终于看到了洁丝和杜蒂。洁丝谨慎地把樱桃派放在大腿上,希望它不会把衣服弄脏,然后便紧抓住摇椅扶手。   「喂,洁丝!不要看来这么惊慌好吗?噢,我想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亲爱的,这位是我的继女。」珊丽翻翻白眼,以强调她对陌生人说过有关洁丝的话。他朝洁丝一笑,这个笑令他看来更加好看,更令她全然忘记了武装自己。洁丝忍不住抓紧扶手,好让自己不被他眩人的风采所惑,她的脸也绷了起来。她知道杜蒂常常责怪她这种不友善的表情,但是每当在珊丽身边时,她就忍不住会这样,因为珊丽对她总是百般挑剔。珊丽一向对奴隶视而不见,除非是在斥责他们或是差遣人时,对杜蒂也是如此。此时她也朝洁丝微微笑着——这种不寻常的举动更加强了洁丝不祥的预感。她把男人拉到洁丝坐的地方,蜂鸟受了惊吓,便从花丛中飞了出去。珊丽走动时,时髦的丝质裙子发出悉簌的声音。   珊丽和平日一样衣着光鲜,从头顶上的俏皮小帽到脚下从裙底探出头来的缎质小拖鞋都是纤尘不染。她的衣服的颜色几乎和天空及那男子的眸子一样——珊丽喜欢天蓝色——穿在珊丽身上,看起来真是纤弱可爱又年轻。不知道她的新情人有没有发现她去年就三十岁了?洁丝很不厚道地想道。这时珊丽在洁丝面前停下来,后面则跟着那个陌生人。   「洁丝,这位是施艾华。真的,亲爱的,你看起来真像是被倒着拖出矮树丛似的。你吃的是甜点吗?你明知道如果要苗条,就不能再吃甜点的!你真应该多注意你的外表才对。我知道你永远成不了大美人,但至少也该努力一下,好让人搬得上枱面去嘛!艾华,你一定要原谅她铣!平常至少她的脸还是干净的!天哪,洁丝,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你在我背后都这么野,是不是?你很可能会使艾华厌恶我,认为我是可怕的继母,而且是老掉牙的,虽然我比我已故的丈夫要年轻好几十岁,算来跟洁丝该是姊妹的年纪才对。」最后这段话是皱着眉头说的,然后她又娇媚地白了施艾华一眼。   「只要是明眼人,一下子就看得出来你和金小姐的确年龄相仿。」艾华很有风度地插嘴道。「金小姐,幸会幸会。」这个恭维令珊丽感觉到轻飘飘的,她眨眨长长的睫毛,故作娇嗔状,很思心地说:「欧,艾华!」   艾华朝她笑笑,然后很礼貌地向洁丝一鞠躬,洁丝却以石头般的沉默来对抗他迷人的风采。奉承可能使珊丽变得像蜜糖一样甜,但是使在她身上就是白费了!珊丽站在艾华背后,向洁丝眯起眼睛,表情摆明了等她们单独在一起时要找她算账。洁丝却故作没看见,她的块头比珊丽要大,不再需要怕她。   「真是的,洁丝,你一点礼貌都不懂吗?你至少要说:『幸会幸会。』每当人家介绍你跟别人认识的时候。」珊丽这种嘲讽的口气,事实上是想掩饰她赏洁丝一记耳光的冲动,洁丝很明白这一点,可是她仍是一言不发,只是稍微现出一点鄙夷之色,抬眼看面前这一对。珊丽见到她这种表情,不禁恨得牙痒痒的。「艾华,你别在意她的没礼貌!我已经很努力在教她了,可是,你也看得出来,她根本就不理会我。也许现在她又要有个父亲时,她就会——」   「你说什么?」洁丝尖着声音问道。她可能是听错了,否则就是误会了她的意思。珊丽紧张而央求地抬头看身旁的艾华,洁丝这才明白她的耳朵没听错话。她缓缓地、谨慎地站了起来,一边还把快掉下去的樱桃派给救起来,但是她自己却浑然不觉。震惊使她的行动突然变得如老人一般蹒跚。   珊丽的身高不满五尺,个子娇小玲珑,洁丝则整整比她高出六寸,而且一点也不纤弱。洁丝站起来就耸立在她继母面前,她的表情一点也不友善。艾华动了一下,好像想介到她俩中间,却没这么做:而洁丝也根本不理会他,她的目光落在珊丽身上。珊丽背对着艾华,以恶毒的眼神抬头看着继女。   「洁丝,亲爱的,我恐怕你会有点伤心,艾华跟我相爱……」这种故作甜美的声音刮着洁丝,就像指甲刮着黑板一样。她没拿着樱桃派的那只手揑得紧紧的。「金小姐,你的继母赐给我一份荣耀,愿意成为我的妻子。」艾华挪近珊丽插嘴道。他的声音及目光都很严峻,以便保护珊丽。「我希望你会祝福我俩幸福。」显然他的希望是注定无法实现了。洁丝从他看到珊丽身上,良久良久都不说一个字。她的胃部在翻搅,脸则白得像张纸。   「你打算——嫁人了?」她终于嗄声问道。   「只要事情安排好就马上办。」回答的是艾华,虽然这个问题是冲着珊丽问的。洁丝不理会他,好像他不在那儿似的。   「这表示你……要离开吗?」洁丝用一种哽咽的声音问道。即使是在她问的时候,她就知道答案了:珊丽永远不会走的。   「我们当然会去度一下蜜月,但我不能抛下你一个人太久,不是吗?你亲爱的父亲把你托付给我照顾,我永远不会违背他的重托,不管你会多么地恨我!艾华会搬进来住,接过我肩上的重担,他会努力做个好父亲。他的教导对你可能会有点效果,我——」「你不能这么做!」   「噢,洁丝,你何必把一切都弄得这么困难,我只是希望做对大家都好的事……」珊丽的假哭使得洁丝控制不住了。   「你——不——能——这——么——做!」她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说道。她向珊丽急急跨前一步。珊丽尖叫一声,也急急向后倒退。洁丝抓住继母的胳臂用力摇撼。 「你听到没有?你就是不能这么做!」   「金小姐,你冷静一点!」这一次艾华真的介入她俩中间,用力抓住洁丝的肩膀,洁丝挣脱开来,同时也放开了珊丽。   「洁丝,亲爱的。」珊丽揉着胳臂,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洁丝知道这只不过是佯装的,便皱眉恶狠狠地瞪着她。   「我想我们最好等你的继女冷静下来,才进一步讨论这件事。」艾华护住珊丽的肩膀,并且投给洁丝厌恶及警告的眼神。   「她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珊丽转身拾眼看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她是这么惹人怜惜地抓住他的衬衫前襟,要不是洁丝太清楚她的为人,还真会以为她很值得同情呢!「她一向都是如此。打从我嫁给她父亲开始,她就一直恨我,她——她从来都不希望我幸福——」   然后珊丽便呜呜地哭了起来,这真教洁丝倒尽胃口。当然,艾华却上鈎了。洁丝恨恨地看着艾华拥着啜泣的珊丽,还在她耳边低语着。杜蒂仍坐在摇椅中,低垂双目在剥豆子,却是竖起耳朵把每一个字都听进去,趁着那一对在卿卿我我时,投给洁丝一个制止的眼色,再轻轻摇摇头。洁丝看见了,却是心情槽得无法加以理会,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头栽进恶梦中似的。   「你不能这么做。」她再说一遏。她的话是对着偎在艾华胸前的珊丽背部说的。「我要娶你的继母,金小姐。」艾华冷硬地开口说道,他的目光跟声音一样冷。「你最好还是习惯一下,不要再跟我们胡闹。我可警告你,一旦我成为你继母的丈夫,你就在我控制之下,我可是很能管教被人宠坏的孩子的。」   洁丝望进这双眼眸深处,这眸子像冰一样冷、一样硬,便感到极端的愤恨,她整个身子都发起抖来。她气得快哭出来了,可是她不能哭。她从不哭的,她宁死也不愿向他屈服——向他们屈服!她的下巴抬得高高的,眼中流露出闪烁的泪光,她自己不晓得,但是她的模样突然变得十分像小孩子——一个愤怒而迷失的小孩。艾华看到她的泪光,嘴角便不耐地垂了下来,他动了动,好像是想把手搁在她肩上安慰她。洁丝看到他眼中突来的怜悯,便向他露出牙齿。他竟敢可怜她!「金小姐……」他的手当真碰到她的手臂,并且拍一拍。洁丝奋力甩开他的手。「你敢碰我!」她啐了一下,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瞪着他,然后她狂喊一声,转身冲过他和珊丽的身边——珊丽此时已停止哭泣,正在他胸前吸着鼻子,眼角则带着胜利的光芒。   「搞什么!」洁丝冲过艾华身边时,他这么叫道。但是她头也不回地奔下楼梯,朝马厩而去,因此她不知道她的樱桃派里的樱桃酱,全都抹在艾华一尘不染的上衣袖子上,否则她一定会很得意的。 第二章   洁丝转弯走上通往宅邸的车道时,已是夜幕低垂。她胯下的「萤火」的光滑躯干上沾满了污泥,虽然快到家了,它的步履却很沉缓,洁丝突然感到良心不安,因为她是骑马狂奔进黑豹沼泽去了,到最后烂泥几乎深及「萤火」的踝关节,掉头走出这一大片泥沼也是十分艰苦。「萤火」后头还紧跟着小狗「佳柏」,它的情况比「萤火」还惨,舌头都伸了出来,但是它沿路还在追逐野鸟和松鼠,所以洁丝的罪恶感没这么重。但是她的确替「萤火」感到难受,她真不该冲动得把它带到沼泽去的,然而那时她实在是心情太恶劣,无暇顾及后果。   珊丽打算再嫁了,这个消息太突然,竟不像是真的。整个下午洁丝都跟这个消息在搏斗,到现在仍像乍听到时一般无法接受,这个念头就是令人难以置信。车道是条黄土路,呈叉状,其中一条在宅前形成一个圆环,另一条则通往马厩,两旁都有巨大的老橡树,绿油油的新叶,枝枝相连,形成一道天篷——一直延伸到马厩及奴隶房间和工头的房子过去的地方。洁丝让「萤火」转到通往马厩的那一条路,马厩旁炊屋上方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山胡桃木柴火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洁丝接近宅邸时,屋内的窗子一个一个亮了,先是楼下的小客厅,然后是楼上的房间。罗莎的女儿阿雪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点亮油灯和蜡烛,这是她每天傍晚的例行公事。窗口映出的灯光,使得粉刷成白色的宅邸染了一层温暖的光辉。 「含羞草」初建时是长方形的砖屋,这些年来又逐次加盖,因此如今是呈T形,而T的尾部是由硬柏木建造的,整幢宅邸便粉刷起来,以掩饰原来的砖块和木头。十二根高大的都利亚式柱子高耸在精雕的屋檐下方,再加上面对车道并通往二楼阳台的一道长长的台阶,看来十分地壮观。洁丝勒住「萤火」,身子坐在马鞍中,痴痴地望着眼前熟悉的家。她爱「含羞草」,到如今她才明白这爱有多强烈。这个棉花园原是她母亲娘家所有——霍依莉是霍家的独生女,下嫁给维吉尼亚的金泰理,他们自然而然地住在这里,反正总有一天「含羞草」会是依莉的,婚后这几年依莉的父亲也着实教了他不少经营事业的方法,这些事业包括一万余亩的棉花田、一座锯厂、一座砾石厂和打铁铺,还有九百九十二位成年黑奴。大家都没料想到的是霍依莉只比父母晚两年去世,金泰理在丧妻后不满一年就再娶——萧珊丽是他往新奥尔良途中在火车上认识的漂亮小妞——而他自己则在一年多后去世。他死前对这位新婚的小妻子仍眷恋不舍,立了一份遗嘱,把一切都留给珊丽,但有两个条件:第一,他和依莉生的女儿洁丝如果有意,可以终生在那里有个家;第二,他死时所拥有的黑奴都不准卖出去。洁丝的父亲去世时,她只有九岁,所以他把「含羞草」留给珊丽并不会给她很多困扰。「含羞草」是她的家,以前是,以后也永远是,这是任何法律条文所无法改变的。今天下午珊丽宣布的消息令洁丝悚然而惊,原来自己的地位这么岌岌可危。不知怎的,她一直没料到珊丽会改嫁——虽然她早该想到才对,但是她从未真正去想过,就算有,她也会认为珊丽太喜欢男人了,也喜欢常常换胃口,不至于挑一个男人来嫁才对。洁丝就像把头埋在沙堆中的鸵鸟一样,一直拒绝去想不快的事。她真是傻瓜啊!而她在听到珊丽要改嫁,居然以为她会离开,这真是再儍也不过了。珊丽当然不会离开「含羞草」。 「含羞草」是她的,她大可明目张胆地把丈夫或情人或别的人给带进来,再把就血缘来说应该属于洁丝的产业交给他。珊丽可能会把这块地方卖掉吗?洁丝突然兴起了这个恐怖的念头,然后她才明白自己根本不知道答案。她从未想过要问,她年纪太轻,以为生活会永远这么继续下去。   直到问题己逼近眼前了,她才想到一切都可能会变。如今她面对着一种极大的失落感,她的家——「含羞草」是属于珊丽的,而这个事实她全然无力去改变。如果珊丽和她的艾华结了婚,有了孩子,这些孩子一定会继承这一切,而不是她。这个想法真令她忍受不了,事实上,洁丝也不想去忍受,不管如何,金洁丝可不是软脚虾,她是天生的斗士,准备为了家去奋斗。   洁丝已经决定,不管花什么代价,她都要想办法阻止这个婚姻,即使是骑着「萤火」踩在准新郎身上也成。一想到施艾华洁净的身躯倒在尘土中,她不禁浮现一丝冷笑,如果有必要,她会把他给杀了以保全她的家,不过很可能不会发生这么激烈的事,她只消把珊丽的淫荡行径告诉他,他一定会大吃一惊、退避三舍。洁丝讨厌搬弄是非,可是她别无选择,珊丽这女人是罪有应得。   这时洁丝注意到屋裏所有的灯都点亮了,她轻轻蹬一下马,「萤火」便又开始往前走。她没有必要绝望,珊丽和她的情人还没成婚,正如俗话说:杯子和嘴唇之间很可能会有差漏,煮熟的鸭子也可能会飞了——她打算推推手肘把这杯中的液体给泼出来。瘦小身材、驼着背、看来很苍老的派古站在马厩门口,洁丝走近时,他正不安地四下张望,当他看到她朝他骑来,一张皱脸才松弛了下来。   「也该是你到家的时候了,洁丝小姐。」她在他身边勒住马时,他这么说道。「我带它到沼泽去,它全身都沾满泥巴,我真感到惭愧。」洁丝下马来,拍拍「萤火」的脖子,再把缰绳交给派古。   「我看得出来,洁丝小姐。」依照派古的脾气应该是会责怪洁丝这么任性的,但是他没有,洁丝想他一定是听说令她心情不好的原因了。 「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它的。」「你听说珊丽小姐的事了。」与其说这是句问话,倒不如说是喟叹。这个消息一定像野火一般传遍了整个宅邸,从宅邸到马厩又只有一小段路,特别是杜蒂又是派古的妹妹。   「是的,小姐。」   「派古,我不会让它发生的。」   「洁丝小姐……」   「我不会!我不会的,你听到没有?」她的声音很严厉:派古叹口气。   「我听到了,洁丝小姐,我听到了,但是有些人一旦下定决心,我们有时候是无可奈何的。」「我不会让它发生,我不能,你看不出来吗?珊丽一点也不在乎『含羞草』 ,他也不会的,他们甚至可能会把它卖掉——」「你一向太过杞人忧天了,洁丝小姐,从小就是。珊丽小姐不会把『含羞草』卖掉的!她何必呢?它生产整个山谷内最好的棉花,打从你外公的时候就是如此了。好了,不要自寻烦恼,进屋子去吃晚餐吧。杜蒂已到这裏来找过你三次了,她很着急。」「可是,派古——」   「去吧。」   「噢,好吧,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萤火』哦,听到了吗?」   「我会的,洁丝小姐。啊,对了……」   「什么事?」洁丝已经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他。派古一向是有话直说的。「如果我是你,我会在厨房吃饭,然后直接上去睡觉,再派人下楼告诉珊丽小姐说你回来了,这样她就不会操心,在明天以前尽量避开她。」   「我何必这么做?我有话要跟她说。」   派古若有所思地吮着下唇。他再开口时,有点吞吞吐吐,好像不知道说出来是否明智。「他正在这裏——珊丽小姐的情人,你今晚跟那一对再吵一架一点用处都没有。」「还在这里!」洁丝急急掉头去看宅邸,双手握拳。「哼,他以为这地方已经是他的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洁丝小姐,我只知道如果你不谨言慎行,会有一大堆麻烦!」这些话是在洁丝背后叫的,因为她头也不回、迳自进屋裏去了。派古咕哝着摇摇头,目送她离去,然后仰望天空仿佛请老天爷帮帮忙似的,再把马给牵进马厩去。一旦洁丝下决心要做什么事,就算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洁丝完全忘记要到厨房去吃晚餐,也忘了疲倦及脏乱的外表。她直接朝正门走去,昂首阔步,下午出去发泄的怒气又开始升起。她绝不让那个——不速之客这么顺利就侵占她的家!这时他们最可能是在餐厅坐下来吃饭,珊丽会想给情人一个好印象,所以菜肴一定很丰盛。一想到佳肴美食,洁丝忍不住饥肠辘辘,这时她才明白自己饿了,今天除了几口樱桃派以外,她什么也没吃。 洁丝怒气冲冲地爬上楼梯,心中则在预演即将有的冲突场面。藉着她的言词,施艾华很可能会就此离去,不再回来,当然珊丽会更加恨她,会教她没有好日子过,但是为了保卫「含羞草」,这一点代价不算什么。直到又有一个男人……可是她不要去想这一点,也许珊丽看到这一个明白真相后那种惊恐的表情,便会打消再嫁的念头。如果没有……嗯,洁丝一次只能解决一个问题。由于天色已暗,天气也转凉了些,如果洁丝注意到寒意,穿着这么破旧的衣服一定会发抖,可是她太专心去想自己的事,竟全无寒意,也没注意到淡淡的含羞草花香及食物的香味。蟋蟀在鸣叫、夜禽在低吟,她也浑然不觉。因此她并未注意到二楼阳台上有雪茄烟头的红光,也没看到有人倚着栏杆抽着雪茄,注视她快步走上阳台来。「晚安,金小姐。」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她便急转过身来寻找声音的来源。因为她才刚到楼梯顶端,这个突然的动作令她一下子重心不稳,差一点一头栽下楼去,然后一只手在黑暗中抓住她的胳臂,解救了她,她没有栽下去,反倒撞在那人胸膛上。   她见自己这么惊险,心跳得好快,双手及额头靠在他的前襟上,在还没稳住呼吸以前,她就让自己以这个姿势站了好一阵子。楼梯很陡,万一摔下去,一定会受伤的。他救了她,可是,他就是害她差一点摔下去的原因,所以她根本不须感激他。他身上有皮革及上等雪茄的味道;他的亚麻布衬衫前襟摸起来好温暖好结实。她很高,但他比她还高出一个头,虽然她的块头不算小,在他面前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在短短几秒内,她就注意到这一些,然后他缩回了右手,好像会痛一样,但是他的左手则仍抓住她。   洁丝抬起头来,想好好给他冷嘲热讽一番,但是他的表情中有种特别的东西,令她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她只是望进他的眼眸深处,这双眸子在黑暗中似乎是无色的,像狼眼一样警戒。迎触到这双眸子,她才明白他当真是个敌人,虽然他有英俊的外表和无懈可击的穿着,但这双眸子令他泄了底。他不是绅士、地主,而是跟她一样——是个斗士。然而他这位斗亡恐怕要比她老道多了。「小心点。」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颇感兴味,也许是因为她这么定定地凝视他的缘 故。洁丝突然被带回现实来,便挣脱他的手,倒退几步,不过这次很小心,不再接近楼梯口。「这里不欢迎你,施先生,如果你马上离开,大家都会好过些。」   他用左手把雪茄再放回嘴中叼着,一言不发地打量她好一阵子,懒洋洋地靠在柱子上;他的右手一动也下动地垂在身侧,手指偶尔会颤动一下。洁丝突然想到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根本是项侮辱,她不由得生气起来。「你真是个有礼貌的小东西,不是吗?我可不敢说珊丽没有警告过我,金小姐,既然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就直说吧!我打算娶你的继母,要使大家好过,特别是你自己好过,你最好妥协,不要再跟我们胡闹。」「我一点也不想使你好过,事实上,我打算让事情越棘手越好。」   他叹口气,喷出一口烟。他抽起菸来时,声音简直太温柔了。 「金小姐,你显然没有想到,在婚礼后我对你会有一些——不,有很多——权力。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至少是要到友善的最低点。如果没有,受苦的可能就是你了,你一定要认清这一点。」洁丝咬牙。「如果你决心娶珊丽——我一点也不在乎——为什么你不把她带到你家去住?我想男人应该养活自己的妻子才对。」这句话激怒了他,因为洁丝看得出来,他略微眯起眼睛,但是这也是唯一的徵兆了。当他开口时,口气仍像刚才一样不疾不徐。 「这不关你的事,我的家产没有适合的地方安顿妻子,此外,珊丽在这里很快乐,我也喜欢这个地方。」「『含羞草』是我的!」   「你在这裏永远受欢迎,不过你的态度需要好好改进。」   「你不可能真心想娶珊丽!她已经三十几岁了!」   「年纪是很大了,不过你继母仍然很迷人。」   「你不爱她!」   「你这个黄毛丫头懂什么爱情?」   「你不爱她!珊丽是——是——你不能爱她!没有人能爱她。你为什么要娶她?」「我的理由,亲爱的,跟我的感情一样,不关你的事。」   「你是为了『含羞草』才娶她的,对不对?你要的根本不是珊丽,你要的是她的钱!你根本就是个贪财的人!」 有好一阵子的沉默。施艾华吸一口雪茄,雪茄的菸头便红亮起来,然后他把雪茄抽出口来。 「你真是个骄纵的小贱人,是不是?让我告诉你吧,金小姐,今天我容忍你,因为我明白你心情不好。但我不会再容忍了,我很快就会成为你的父亲,我打算好好管教我的新女儿,也就是说,你只要有任何无礼,我会加倍奉还。我的话听清楚了没有?」「你以为你可以教训我?你试试看!」洁丝昂起头,肩膀挺得直直的,她的眼睛及声音充满愤怒。「这里的人会把你给撕烂!他们是我的人,这也是我的房子,你胆敢动我一根寒毛试试!」「婚礼后,这就是『我』的房子了。」他静静地说道。 「那些黑奴也会属于我,如果你关心他们,就不会鼓励他们起来反抗新主人。」洁丝几乎呛住了。「你好卑鄙!」   「你不要得寸进尺,你会后悔的,我向你保证。」他又喷口烟。 「好了,金小姐,我们不能做朋友吗?我决心娶你的继母,不管你说什么都无法使我改变心意,不过至少你跟我不必要成为死对头,我可不愿意扮演出手很重的继父。」「继父?你——我……」   洁丝还没找出适当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前门就开了。珊丽走到阳台上来,她马上就看到艾华,便笑着朝他走来,洁丝站在暗处,起初没被她注意到。「艾华,你出来好久了!我开始在担心你了呢!」   「我只不过是在跟你的继女做进一步的认识而已。」他用雪茄指指洁丝。珊丽不感兴趣地朝洁丝的方向看了一眼。 「原来你终于回来了,是不是?哼,你已经错过晚餐了,餐桌已经清理干净,也许以后你会识相些。」「我不饿。」洁丝口气中带有一点赌气,她自己也听出来了。   「哇,我想这是我头一遭听你这么说!真的,亲爱的,这真是太好了,也许我们终究有法子改变你的身材。绅士不喜欢太胖的女孩子。不过你真的该吃点东西,如果你去厨房看看,我想罗莎会给你找点吃的。」   「我说我不饿!」听到珊丽的话点出她的身材,她的脸不禁发烫恨恨地瞪着珊丽。珊丽俏皮地耸耸肩。 「好吧,这是你自找的。艾华,进来吧,这裏变凉了。」珊丽挽着艾华的手。他懒洋洋地低头朝她微笑,把雪茄丢在地上,用靴跟踩熄。洁丝看到他迷人的笑容,又看到他亲密地低头看珊丽,不由得一阵怒火燃起。他们要把她给遣走,把她当小孩一样,而她——当然是她,不是珊丽,更不是他——是「含羞草」的真正主人!「施先生,我的继母有些事你不晓得。」她冷冷地朝他俩的背部说道。   如果她期待他们停下脚步聆听,那么她注定要失望了,他们好像没听到一样继续走着。「施先生!」   他回头向她投以不耐烦的一眼,而搭腔的则是珊丽。   「真是的,洁丝,你真是烦!如果你有什么话要说,明天早上再私底下跟我说。」「我有话要跟施先生说。」洁丝毅然走上前,珊丽和艾华都不耐地看着她。「珊丽说过,金小姐,你越来越烦了。你何不去吃点晚餐,然后像个乖孩子一般上床睡觉,免得给自己惹麻烦?」「还——没——完!」洁丝一字一字地蹦出话来,她气得双手在发抖。说人坏话比她想像中要难,可是又非做不可。她双手握在一起,昂起下巴,迎视艾华的目光。 「如果你打算娶她,有些事你应该知道。」「什么事呢?」她看得出来他是在调侃她,从他的口气中可以听出来,不过其中也包含有一些耐性。珊丽站在他身边盯着洁丝瞧。洁丝不敢看她,珊丽不可能知道洁丝要说的是什么,因为她不知道洁丝已经察觉了她淫荡的私生活,她的继母为了这个会恨她一辈子的。   「如果我告诉你,珊丽有……男朋友呢?」不,这话听起来好像珊丽有得是体面的朋友。洁丝知道自己得说得更确切些,但是她的教养没教过她要如何叙述她所知道的。珊丽睁大眼睛,艾华则摇摇头,表情则显示颇有意思。洁丝慌乱地想找出适当的字眼,然后冲口而出:「我是说,珊丽是——是个——妓女。」   洁丝终于说出来了,珊丽的脸倏地白了,用手掩住嘴。艾华眨了一次眼,好像这才明白那个字眼是什么意思,然后他一言不发地扬手赏了洁丝一个耳光,她向后踉跄,用手蒙住刺痛的脸颊。   「你真大胆!」珊丽冷冷地盯着她。 「你这个小贱人真大胆!」   艾华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臂,把她拉回亮处,洁丝怔得连反抗都忘了。   「如果你敢再这么说你的继母,我会让你得到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教训。」艾华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懂了没有?」   「可是那是真的……」   「你已经超越了我所能忍受的界线。」从他的表情看来,洁丝还以为他要再给她一个耳光。她缩着身子自动抬起一只手来抵挡,但是珊丽却阻止了他,这真令洁丝惊愕。「不要,艾华,我相信她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她不过是个孩子。」   珊丽居然会这么仁慈,洁丝真是料想不到,只能怔怔地望着她。   「你真比我还有耐心。」艾华仍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他箍紧了洁丝的胳臂。 「如果你是男人,金小姐,我会为了那些话把你给杀了,这次真是太便宜你了。不过我郑重警告你:从今以后你对你继母说话,或是提起她时,都要毕恭毕敬。她可能会忍受——但我可不会,我是你得应付的人,你要搞清楚这一点。」   「可是我——」   「够了!此刻我想听的只是你向珊丽道歉。」   「我不会道歉的!我不会!你放开我,你——」洁丝已从被掌掴的震撼中恢复过来,感到倍加愤怒。她挣扎得面红耳赤,却仍无济于事,施艾华仍是轻而易举地丰牢箍住她,只有从他紧抿的嘴唇才看得出来他是多么愤怒。珊丽双手抱在胸前看这一场一面倒的战斗,故意摆出很纯真又很委屈的表情。洁丝知道虽然自己说的是实话,但是却输了。珊丽的秘密原是她的希望所系,她原以为一旦男人知道珊丽的行径,就不会想娶她,可是艾华不相信她的话!她真没料到这一点。   「如何?」他语带威胁。   「什么如何?」洁丝的杏眼圆睁。   「珊丽在等你道歉。」   「那么她有得等了。」   他牢牢箍住洁丝的胳臂,但是他还没开口,珊丽又插嘴了。   「我相信她明天早上会道歉的。来吧,艾华,不要对她太凶,我说过,她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一个骄纵、没教养的孩子。」艾华咕哝着,把目光移回洁丝身上。「很好,金小姐,既然珊丽这么说,那么你明天早上再道歉,不过你要记住,你一定要明白这一点。现在,你回房间去,明天才能下楼,而且要准备好道歉。」 「这里由不得你发号施令,」洁丝终于挣脱他的手,恨恨地说道。「以后也不会是你,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你这个卑鄙的贪财者!」   他伸手要抓她,但她已避开,转身冲过珊丽身边,奔下楼梯。会打女孩子的男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窗口灯光映照不到的地方的草地很阴暗,洁丝拎起裙子,没命地奔跑,活像有鬼在追一样。   他也真是个鬼,他奔下楼梯追赶她,脸色气得铁青。洁丝回头看一眼,便被他的表情吓坏了,连忙溜到黑暗的地方。   他在她跑到果园边缘时抓住了她,她原想躲在树丛中的,但是他的手攫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后拉向他,她甚至连逃的时间都没有。   他的手抓住她的肩膀时,她尖叫起来,她被掉转方向面对他,看着他的脸孔因愤怒而扭曲。他抓住她的胳臂摇撼她时,她又尖叫起来,他继续摇撼她,龇牙咧嘴地向她说了什么话。   洁丝唯一的念头是要逃走,她求生的本能促使她向他扑去,手指甲直指向他的眼睛,却抓了他的脸颊一把。   「你这天杀的小贱人!」他吼一声,放开她的胳臂,用手掩住脸。洁丝转身想逃,他又再度抓到她,把她抱起来,她又踢又叫的。   「该死,你这小贱人,我该好好打你一顿屁股,让你好几个星期没办法坐!」他牢牢箍住她的胳臂,抱她朝屋子走去,洁丝尖叫着,狂乱地挣扎。她张开嘴想咬他一口,但突然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暗处向他们跑来,手上的锄头举得高高的。这个景象把她拉回到现实来,她对自己的安危不那么害怕,反倒为他担心,也为所有即将在施艾华控制下的人担心。   「不要!」她大喊道。 「派古,不要!我没事,我没事,你听到没有?这是我的事——让我来解决!」   施艾华急急转过身去,看到了派古,后者已经停下脚步——如今站在果园边缘。艾华在黑暗中只能认出是个老人的侧面,但是锄头仍举得高高的。   「回去,请你回去,我命令你!」洁丝语气中带着慌乱。派古显然迟疑了,然后放下了锄头,她不禁松了一口气。施艾华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有好一阵子大家就这么僵持不下,然后艾华又转过身去,背对着派古,继续抱着洁丝往屋子定去。这一次洁丝并没有挣扎。她害怕如此一来会使派古丧失生命,黑奴打白人是项冒犯,会被判处死刑的。   「原来你关心他们,不是吗?这是我在你身上看到的唯一优点。」艾华说道。他走到楼梯时,两个人都沉默下来,静静地上了楼梯,走到阳台上。珊丽正双臂交横在胸前站着。他问她:「她的房间在哪儿?」   珊丽告诉他,他便抱着洁丝走进房内,经过罗莎和杜蒂身边时,她们两个都张大了眼睛,可是还奸没开口。他又爬上一道楼梯到她房内,把她重重地放了下来。「今天晚上不准再出来,明天早上去向珊丽道歉。」他冷峻地说道。   洁丝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地望着他抽出锁孔中的钥匙,再当着她的面关上门,她在门内听到他在门上加锁的声音。   她就这么怔怔地站在黑暗中瞅着紧闭的门,心中所能想到的只是他关上门时的那张脸,那时走廊上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映照得清清楚楚。   他那刮得很干净的脸上有五道抓痕。她把他抓得相当严重,她真不知是要感到抱歉还是高兴了。 第三章   下一次当门被打开时,已经是大白天了。阿雪在夜里曾上楼来——是杜蒂和罗莎派她来的——轻轻叩门问洁丝是否无恙。阿雪还想给她一把钥匙,那是管家杜蒂携带的,虽然很诱人,但是洁丝仍然拒绝了。如果她要逃出去——她倒真想逃出去,看那个施艾华怎么神气——她也要靠自己的方法。除非她想出办法阻止他,否则他很快就会成为此地房舍及仆役的主人。洁丝虽然气愤,却也不愿杜蒂等人为了她而惹上麻烦,他们是她的仆人、她的责任——也是她真正的家人。   门打开时,洁丝原本站在窗口打算跳下楼去,这时她便转过身来。她最怕看到施艾华,但是进来的不可能是他,因为他昨天晚上把她锁在房内后两小时便走了,而她则确定他根本还没回来。她的窗子面向车道,除非他是穿过田地到「含羞草」来,否则她都会知道他回来了才对。 「我希望你睡得很好,洁丝。」   珊丽带着不自然的笑容跨进房内,然后把门关上。今天早上她穿的是件有蓝条纹的白洋装,头上的头发也梳成年轻的鬈发。还不是为了在情人眼裏看来年轻,洁丝这么想道。珊丽把钥匙放在口袋中,然后用手拍一拍,洁丝就这么冷眼旁观着。拿身材来比较,她在被逼急时,可以从珊丽身上抢过钥匙的,但是洁丝从未用体力来冒犯继母,而显然珊丽也希望今天没什么差别。   珊丽见她不搭腔,便随便地四下看看,因为她很少进到这个房间来。除了用洁丝父母亲新婚时用的床来取代原先的床以外,这房间跟她小时候相比并没有什么改变:墙壁是白色的,大部分都毫无装饰;窗帘也是简单的布料:家具是上等的桃花心木,但也是很朴素。那张雕刻得很精美的床是唯一谈得上华美的物品,珊丽皱着眉头打量它。「那张床在这个房间裏可真是不搭调,对一个小女孩来说,它实在太华丽了。」「我喜欢。」洁丝尽管很努力,却仍掩不住赌气的口吻。这种口吻令她听来很小,她明知道这一点,但是在珊丽面前她就忍不住会这样。洁丝咬着下唇,等着听珊丽的来意。   「我知道你一定喜欢,你对于家具的眼光跟对衣服一样高明。你看看自己身上这件衣服,你实在太眫了,就算没有,看起来也太暴露了些。」珊丽在衣橱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洁丝忍不住低头看着她平日就穿着的绿色骑马装——它太紧了,而且很旧,这是真的,可是她的每件衣服都是这样,因为三年来她一件新衣服也没有,她也不在乎这一点。就算她衣橱内的衣服跟珊丽的一样多,她仍然会穿这件最心爱的骑马装。「不管了,反正我不是来讨论你的外表。我们需要谈一谈,就你跟我。」珊丽眼中充满嘲讽,洁丝忍不住紧抓住窗枱。   「昨天晚上你叫我一个我永远不想再听到的名称。」珊丽对洁丝的口气跟对艾华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而洁丝相信她的表情也是没有男人曾看过的。坐在她房内的这个珊丽才是真正的珊丽,也是洁丝和黑奴以外没人能看到的珊丽——洁丝又怕又恨的珊丽。「不过这件事真不值得再提起,不是吗?我相信你不会笨得再说一遍的,艾华打你可不是个愉快的经验。他气疯了!真的,我觉得心甜甜的,他这么英俊,又这么深深地爱着我。如果你是男人,他会把你给杀了,想想看!当然啦,你可能永远无法明白我在说什么,我很怀疑是否会有男人会爱上你?」由于这一带的年轻男子的确不知道洁丝的存在,所以她说的也算是实话。这些话真伤人,洁丝只是不明白受伤的程度有多深罢了。珊丽不可能知道有关唐密奇的事吧……「如果你胆敢再那么说,哼,艾华会怎么做就很难说了。他可能会打你一顿,否则就是把你送到北方的女子学校去——虽然你的年纪大了些,不过,我仍然相信事情是有办法妥协的。」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实话。」洁丝知道对抗珊丽的最好方式是保持缄默,但是她再也无法把话吞回去了。施艾华可能不知道真相,可能会对洁丝的指控产生义愤,但是珊丽自己心裏明白她没撒谎的。   珊丽笑着盯着她。   「我是妓女?当然不是。」她简洁地否认。「妓女取悦男人以赚钱,我可从不这么做。我要钱干什么?这一切——」她画个圈圈把整个「含羞草」给包含进去。「都是我的。」   洁丝绷紧了脸:珊丽笑着摇摇头。   「洁丝,你真是长不大!你一点也下明白男人——或是女人。男人块头这么大,聪明的女人却能牵着他的鼻子走,恋爱中的男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特别是女人吊他胃口的时候。这是个秘密,洁丝,你一定要坚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才妥协……你父亲之所以娶我,是因为想跟我上床,而他知道除了娶我之外,别无他法。你看我做了什么?一整年内,每天晚上都在取悦他,还得到了这个地方。」「他——施先生——没什么可以给你。」洁丝几乎说下出话来。珊丽把她父亲当成不过是她众多的男人之一,洁丝不由得捏紧了窗枱。「是吗?」珊丽又狡猾一笑。 「艾华这么英俊,害我神魂颠倒。你没发现他很英俊?你一定有的,不管你承不承认,所有的女人都认为如此。他又是这么好功夫,我最喜欢功夫好的男人了。」她露出了垂涎的表情,洁丝则开始脸红了。她一向知道继母很好色,却不知道她敢老实说出来,虽然洁丝已差不多长大,这种敏感的话题仍会令她感到难堪。珊丽注意到洁丝脸红,脸上的笑意便扩大了。 「除了他这种肉体上的功夫外,他还来自好家族,我怀疑他至少跟我一样有钱,至少他有一个很好的窝。他可以娶任何女人——但是他没选到处可见的年轻女子,反倒挑中了我,让他向我求婚的确费了我好大一把劲呢!」「既然是你让他向你求婚的——大家都知道这一点——这不就够了?你不必嫁给他。你何苦要嫁他?他会干涉你——你的旅行,还有你——你的男人,还有……还有……一洁丝虽然很不好意思,还是把话说出来了,也许她有办法使珊丽考虑婚后的不便。「我虽然不愿承认,可是我的确已经三十出头了。我的长相尽管仍然年轻,但是早晚会老化的。我花了好一段时间来考虑再婚的事——没有丈夫的女人过了某个年纪就很可怜了——可是大部分背景好的男人都很乏味!而艾华呢——」她露出了垂涎三尺的表情,洁丝看了又脸红起来。「我可以想像嫁给他的情景,一定很刺激。他这个人本身就很令人兴奋。」「但是结婚是一辈子的事,这种激情一定会消退的,那时你可能——可能又会开始对别的男人感兴趣。就我看来,施先生不是能容忍妻子红杏出墙的人。」洁丝在说话时,就意识到自己的话对于珊丽来说,不过是像鸭子听雷罢了。「我想艾华可能有足够的精力让我留在家中,就算没有……」珊丽笑一笑,耸耸肩。 「我也怀疑他是否会干涉我跟别的男人的事——如果他一点也不知情,他又怎么会干涉?」   她的口气变得冰冷了些。 「当然啦,如果有人笨得去向他点破我出门的玄机,那个人会有罪受的,我向你保证这一点。」   「你必须知道他根本不爱你,他是为了『含羞草』才娶你的。」洁丝又说了另一个理由,但是她说出来时,就明白根本不管用了。珊丽不是看不出来,就是根本不在乎。珊丽笑一笑。「艾华和我打算在两星期后的周日结婚。他真是让我神魂颠倒,我看不出有再等下去的理由。他家的姑姑们——他来自查勒斯敦——听说他要结婚,真是乐歪了,纷纷到这里来,今天晚上她们要在郁金香山庄为我们举行一个宴会,当然是为了庆祝我们订婚。你必须参加、必须对每个人都很有礼貌,特别是艾华。我们不希望有人认为你不开心,不是吗?闲言闲语最讨厌了!你也得参加婚礼,事实上,我还可能要你当伴娘。」珊丽眯起眼睛,好像是在考虑。「是的,我想这是个好主意——你要当我的伴娘,而且要面带笑容。」   洁丝厌恶地打量珊丽。她的继母说话时,身子向前倾,脸上带着笑容。不管她是不是威胁,洁丝都不会遵从她的指示,她打算闹翻天。   「如果你没有礼貌,如果你不照我的话去做——」珊丽露出一脸凶相,使得洁丝油然想起有一次看到一块美丽的石头,捡起来之后才看到底下爬满了虫,珊丽就像那块石头一样。「如果你不照我的话去做,我就把你那条心爱的狗宰了,还有你的小母马。你要记住这一点。」   「宰了『佳柏』?还有『萤火』?如果你敢试,我就……」她急急向珊丽跨近一步,捏紧了拳头。   「你什么都不会做的,因为你无计可施,你父亲把这个地方的一切都留给了我,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根据法律,那些动物是我的,不是你的。」   「如果你伤害它们,我会杀了你!」   「真是的,洁丝,你又在闹了。你当然不会杀了我,你会照我的话去做。」洁丝气得脸红脖子粗,珊丽看了便流露出满意的表情,站了起来。   「至于我呢,我希望我们可以忘记昨天晚上那种不愉快的场面。」珊丽走到门边打开门。洁丝见她要走了,不禁松了一口气,她这辈子从未想到要恨别人,没想到却这么恨她的继母。珊丽在走廊上回头看着洁丝,扬扬柳眉。   「噢,我会告诉艾华说你已经道过歉了,好下好呀?」然后她也不等洁丝回答,便扬长而去,门则没有上锁。 同一天的下午四点钟,洁丝站在卧室一角的镜子前面,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杜蒂站在她背后,正为她夹上最后一根发夹:阿雪则蹲在她脚边,很专心地为她的裙摆缝上荷叶边,好让裙子可以长及足踝。阳光自窗口洒进来,洁丝和女仆们便沐浴在一片金黄色当中,这个效果在洁丝看镜中人时,令她有点不知所措。   在明亮的阳光下,她的缺点一览无遗。三年前珊丽为她选的那件白礼服如今已泛黄,上面缀的粉红色小蝴蝶结已褪色,而阿雪缝上去的荷叶边则看来十分不搭调,那条粉红色腰带也是,它还是阿雪从珊丽的女仆蜜娜那边借过来的,是珊丽丢弃不用的。粉红色荷叶边跟腰带是从同一件衣服剪下来裁制成的,跟原来的小蝴蝶结的颜色根本不合。还有,虽然杜蒂一再尝试,上衣还是太紧了。洁丝这辈于没穿过几次紧身衣,虽然穿上后腰会细一些,胸脯却正好相反,硬是绷在上衣裏面,好像急欲脱茧而出似的。以前穿来很保守的领口也露出了一小部分酥胸,这对洁丝来说是很不适当的。杜蒂真想放弃,可是洁丝又没有衣服比这件的情况还好的。她原想向珊丽借一件衣眼,问题是洁丝和珊丽的身材根本下同,所以阿雪和杜蒂只好出此下策:在领口再加一截粉红色的布料做成荷叶边。这样一来就算不时髦,至少还算可以看。   「站好,洁丝小姐。」阿雪年纪虽小,只有十四岁,却是「含羞草」最好的裁缝,此时她的重要性凸显出来,便用严峻的口吻对洁丝说话。由于阿雪个子矮,得惦起脚尖才能为洁丝缝上领口的荷叶边。洁丝无奈地站着任人摆布,希望出来的结果会好些。可是没有。当阿雪向后倒退时,洁丝看看镜子,心立刻沉了下去。   「我的样子真可怕。」她说道。   「哦,小羊,不会啦。」杜蒂在她背后打量镜中人时说道。   「你看来很好啊,洁丝小姐。」阿雪也这么附和着,可是洁丝没上当。   「我看起来像穿上衣服的牛。」   「洁丝小姐!」杜蒂的口吻很严厉,阿雪则忍不住吃吃地笑;洁丝知道自己说的话没错。   「本来就是,我的头发太红,我的脸又太圆,其余的部位呢——我就是太肥了。」「不要这样想!」杜蒂的目光很严峻。她不能忍受任何人贬低她的小羊,连洁丝自己都下行。「你的头发是很好看的桃花心木色,一点也不是红色,还有一鬈一鬈的——哇,珊丽小姐一定会想要有你这种鬈发的!蜜娜说她每天晚上都用纸卷卷头发呢!你的脸真的很好看,有一双大大的棕色眼睛和小巧的鼻子,以及红扑扑的脸颊,你的皮肤也很好。」   「我肥得像头猪。」洁丝垂头丧气地说道。她垂下下巴时,杜蒂花了二十分钟绑的发髻垮了下来,洁丝就知道会这样。不管她尝试什么发型,都无法持久,所以她一向懒得去试。在宴会进行下到一半时,她的头发就会变得凌乱不堪,发髻也会歪歪斜斜,事情老是如此。   「你很健康,不是肥,只不过珊丽小姐的嘴巴不饶人而已。」   「噢,杜蒂。」洁丝知道再跟杜蒂争论也没有用。杜蒂眼里就只有她这么一头小羊,永远不会承认洁丝的外表有什么缺陷。可是洁丝看着镜子时,还是不得不面对现实。她身高五尺半,在女人中算是高的,而她却太丰满了,说得不客气些,就是太胖了。礼服的泡泡袖箍着她的胳臂,胸脯则凸了出来,腰部也是。   「来吧,我来帮你戴上这个,也许会好些。」阿雪伸手在洁丝耳垂上戴上一副珍珠耳环,那是洁丝母亲的遗物:杜蒂则在她颈项挂上珍珠项链。   戴好耳环和项链后,洁丝再照照镜子,心情才稍稍好些,至少这些耳环和项链会使大家注意到她那对有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而不会去看她的身材。要是她没有一对浓眉,她可能会看来——很漂亮。「杜蒂,我叫你不知叫了几遍了!真是的,要仆人做事还要劳动我亲自来找!」珊丽的声音从她们背后传来,她们便心虚地转过身来。珊丽站在门口,模样真是可人,头发绾了上去,礼服则是丝质的粉红色,勾勒出她娇小的身躯。她手上戴着蕾丝手套,一只手上还拿着一把画扇,正慵懒地扬着。   「天哪!」她的目光落在洁丝身上,便露出了很感兴味的光芒。洁丝立刻感到自己只有两寸高,而且跟牛蛙一样好笑。   「思,我想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珊丽开口道。 「我很高兴你准备好了。艾华来这里接我们,我不想让他久等。杜蒂,我要你知道把我床上的床单拿出去晒,好让它晒白一些,否则都发黄了,就像洁丝的衣服一样。」   「遵命,小姐。」杜蒂绷紧了脸,但是珊丽已经转过身去,所以没有看见。「还有,阿雪,你可以马上开始绣那些桌布了,反正你不必帮忙罗莎做饭。你也知道,我是不喜欢人家游手好闲的。」   「遵命,小姐。」阿雪毫无表情地答道。   「来吧,洁丝,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   珊丽已经下楼下了一半了,她的声音飘向洁丝这边,突然像蜜一样甜。洁丝心想,施艾华一定是在可以听到的地方等着了。 第四章   「你可以亲我,洁丝,因为我们快成一家人了。」施菲玲小姐把皱皱的一张脸凑过来。洁丝克制自己不要皱眉,轻轻地亲了她一下。「洁丝,如果你喜欢,你也可以亲我。」施安妮小姐也这么说。洁丝深呼吸一口气,又亲一下她的脸。然后安妮小姐就执起她的手,两位老小姐就这么朝她笑着,洁丝不得不挤出笑容。   施家小姐们为了庆祝侄儿订婚的野宴,在天黑时就结束了;这个宴会还包括所有附近的邻居,在天黑后就搬到室内。野宴实在有够糟,而洁丝发现下一个节目是跳舞时,便溜到后厅去,却不巧撞上这两位老小姐,她们俩正在争论冰块还没送上桌就融化该算是谁的错。她从小就认识菲玲和安妮小姐,可是印象很模糊,因为她们住在几哩开外的地方。当然在今天之前,她们也从未向她表示特别的好感,但是既然她们要成为亲家,那么她也算是她们的家人了。 从她们的话中听来,洁丝可以看出她们最希望看到的是,她们唯一最亲近的男性家属艾华能在她们家附近安家落户。为了这个目的,她们一再地邀请艾华前来,想想看她们终于看到他时有多开心!他好迷人,活脱脱就像他的父亲,也就是她们的弟弟!当然郁金香山庄总有一天是他的,因为施家仍在世的人不多,不过施家的女眷一向很长寿,有好几个甚至活到九十几岁才去世呢!所以呢,安妮和菲玲小姐这么说道,艾华要继承山庄可能得等上好一阵子,因为菲玲是六十九岁,而安妮则比她小三岁。「小姐,你怎么不去跳舞呢?」菲玲小姐最后终于这么问道。菲玲小姐有一头银色头发,以前一定是施家的美人胚子。她比妹妹高,又没妹妹胖,不过两个人都有银发,又有南方女人钦羡的白皙皮肤。她们俩的脸上都留下了岁月的痕迹,靠近她们时可以嗅到芬芳的脂粉味,两个人都穿得很华丽。「我——我不——」洁丝愣得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事实上是她不会跳舞,更糟的是,她也不期望会有人邀她跳舞。她跟那些男孩一起长大,她知道他们每一个的名字,他们也认识她。小时候,大家都一起投石子、爬树,上自打架,下至骑马,她无所不能。可是如今——如今她是个小姐,而他们则是绅士,对他们来说,她简直是个隐形人。跟他们在一起,她不知如何反应才好?至于其他的女孩子呢?她们跟她简直是不同类,她置身女孩子群中更加别扭。野宴已经够不自在了,所有的年轻人对洁丝都像是对陌生人一样客客气气的,但是对其他朋友则很自然地凑在一起,结果洁丝就落单了。施家小姐们在艾华和珊丽到达时,便把他们团团围住。 (洁丝其实也不怎么在意) 一等到喜讯公布,大家敬酒后,文定的这对新人就由两位姑妈陪同下,一一向来宾敬酒,并且接受大家的道贺,在场的女宾都很羡慕珊丽嫁到这么一位如意郎君,洁丝真忍不住想嗤之以鼻。她们真蠢,只会看英俊的外表。   在野宴时,她溜到一个树丛中,让大家都看不到她,直到林贝琪自以为是地前来解救她。林贝琪也是她从小就认识的,简直是珊丽的年轻版:表面甜得恶心,私底下则是像铁一般冷冰冰。洁丝从未喜欢过她,而她的母亲也一直不准自己好教养的女儿跟洁丝这个野孩子混在一起。所以当贝琪在树丛后找到她,并且很同情地发出啧啧声时,她真是感到很不自在。贝琪挽住她的胳臂,把她拖了出去。   事实上,要不是因为欧卡吉眼中欣赏的光芒,洁丝还真会有点恶心,当然,贝琪只不过是想在心爱的人面前表现出很仁慈的样子。如果贝琪这个举动能让他感到满意,洁丝还是不要从中作梗得好,毕竟贝琪虽然漂亮,也已经二十岁了,再不嫁就要变成老处女了。也许那些年轻绅士不像那些小姐们那么蠢,不会只看外表,否则林贝琪也不会至今仍是小姑独处吧!一旦洁丝进入大家的视线中,就只能乖乖地任由贝琪把她拉到年轻人聚集的长桌边。欧卡吉一看到洁丝便笑了。洁丝在大家的招呼声中挤出笑容加入他们,到最后她很尴尬地坐在他们身边用餐,除了礼貌的表示外,根本没人跟她说话。不过至少她还可以有点事做,吃吃桌上的美食,至于跳舞——或者不跳舞,在众目睽睽下当壁花——是一项她不敢面对的挑战。   「她太害羞了。」菲玲说道。「别担心,洁丝,我们会照顾你的,跟我们来吧,亲爱的。」 「对不起,我……」 抗议也是没用。菲玲勾住洁丝的胳臂,像两个小女孩似地将她往舞厅方向拉去。各种年龄的已婚妇人正坐在舞厅四周轻声交谈着,晚上跳舞的时间内,她们会对舞客评头论足,批评女孩子和情人,而且只有跟自己丈夫或兄弟跳舞。结了婚的女人自动把穿着变成朴素,远离华丽的衣饰,因为那是未婚女子的专利。   年纪较大的绅士聚集在摆着潘趣酒和点心桌的周围讨论事情,声音时高时低。洁丝隐约听到是有关打猎和种棉花的事。在舞厅中央有大约二十对年轻人翩翩起舞,洁丝当然全都认得,可是……   那些穿得一身光鲜的女孩子,跟她小时候的玩伴没有一点相同之处,大家看起来都好漂亮,头发都梳得很时髦,不像她绑成一个高髻。   她们的衣服也跟她的不同。她们的上衣很小,露出酥胸的尺度会让杜蒂咋舌:肩膀裸露出来,整件衣服好像要滑到腰部似的,可是所有女孩都当着自己妈妈的面穿,可见这算是体面的服装。她们都有款款纤腰,裙子都是蓬蓬大大的,前面较后面短,舞起来时便露出小巧的舞鞋。   她们穿来跳舞的衣服跟刚才野宴时不同。洁丝发现除了她以外,所有的女孩子都另外带衣服来,在用完餐后就换上了,她的心不禁沉了下去。她的贴身礼服跟她们的相比更加荒谬,可是她怎么知道她们会换衣服跳舞?而且,就算知道,她又能怎么办?洁丝感到自卑,如果大家都不去理会她,她会偷偷溜走,直到舞会结束。珊丽忙着展示她的战利品,不会知道、也不会在乎洁丝的去向的……可是施家小姐们可不这么想。   安妮小姐走到洁丝的另一边,也勾起洁丝的胳臂;洁丝只好任她们摆布。「好了,我们来看看是否能帮你找个舞伴。」安妮小姐站在舞厅门口打量里头。洁丝无法脱身,只好站在她们中间,她知道这样的对比很荒谬。施家小姐们都很丰满,但是个子娇小,都不及洁丝的肩膀高。虽然她们年纪大了,穿的衣服却令她的相形之下更见不得人。菲玲小姐穿着漂亮的淡紫色缎质礼服,安妮穿的衣服款式相同,不过是米色的。音乐响起,处处都有笑语声。毕爱莲穿着苹果绿的衣服,被金发的戴钱尼拥在怀中翩翩舞着,跟她记忆中的爱莲根本不相同:赖苏珊穿着蓝色礼服和黑发的罗路易跳舞,而白玛丽则跟何威共舞。唐密奇正端着一杯潘趣酒穿过人群。显然是想找到他的舞伴;蜜奇在她心中一向占有很特别的地位……「密奇!唐密奇!」   洁丝听到安妮小姐尖哑的声音在唤着她的梦中情人,不禁惊恐起来。她急急转头看安妮小姐,开口想抗议,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事,女士?」密奇风度翩翩地问道。他必须提高声音好让她们听到,但是那个温柔的声音仍令洁丝忍不住发抖起来。然后他的目光栘开安妮小姐身上,转而落在洁丝身上,洁丝真恨不得死掉算了……   「到这儿来吧,密奇,跟洁丝跳舞。」安妮小姐大声说道。洁丝真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钻进去。密奇迟疑一下,她的脸马上红了,如果天上的天使宣布世界末日到了,她会跪下来感谢老天爷的……   不过她没时间细想了,因为唐密奇已站在她面前。洁丝窘得僵在那儿,甚至连看他都不敢,更别提去阻止这一切。   「对不起,安妮小姐,我听不到您在说什么。」他朝安妮小姐笑着说道。他的两颗门牙略略有点相叠,使他看来有点小男孩的稚气,洁丝的心不禁怦怦地跳了起来。他显然想要蓄胡子,因为他的上唇上方有一些棕色的细毛,这种成熟男人的显示使得她的掌心湿湿的。 「她说你得跟洁丝跳舞。」菲玲小姐插嘴道;洁丝的掌心更湿了。   「怎——怎么——」洁丝看出他一愣。他当然不想要,可是他又能怎么说?他天生的礼貌使他别无选择。 「这是我的荣幸。菲玲小姐,请帮我拿这杯酒。对了,今天的酒很好喝,请代我向您的厨子赞美几句。」   菲玲笑着接过酒杯,安妮则匆匆谢过他。密奇向洁丝伸出手;她怔怔地看看这只手,再看看他。她又能怎么办?她又能怎么说?她不想让他被迫跟她共舞。   「洁丝——我是说,洁丝小姐——我们走好吗?」   他还是把她当成小时候的玩伴,而如今他是唐先生,而她——问题就在此了。她并不是洁丝小姐,不是跟别的女孩一样的优雅淑女。   「去吧,洁丝,好好玩,别担心我们。」   谢天谢地!安妮小姐把她的迟疑冠上了好听的说词,奸像是她不愿丢下她们姊妹俩似的。 「我——」洁丝张嘴想拒绝,想告诉密奇他可以脱身了,因为她不会跳舞,尤其是不想跟他跳。可是他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朝舞池拉去,她甚至还没开口说。 「洁丝马上要成为我们的家人了!」菲玲小姐在他们背后朝密奇叫道,然后他转过头来,朝洁丝笑笑,令她有点轻飘飘的。   音乐换了,节奏变得比较活泼。   「利尔舞!」有人在舞池中叫道,大家便鼓起掌来,匆匆形成两条平行线。密奇耸耸肩看看她,然后笑了,洁丝也挤出笑容。 真是谢天谢地,这是她唯一从小就会跳的舞,还好她刚才没向他坦承不会跳舞。密奇牵着她的手进入行列中,其他的人都笑着谈着,绅士一排,女士则站在另一排。这支舞是老少咸宜的,所以很多老一辈的也进来跳。在她左边的是白玛莲,右边的则是蔡妮可,她已经是四个女儿的妈妈了。   小提琴手走到乐台中央,高高举起琴弓宣布道:「女士先生们,抓住你的舞伴的手!」然后他便一鞠躬,倒退在乐队中,开始奏出第一个音符。   珊丽和艾华是上宾,整个舞阵是由他们领头的,他们率先跳过两排中央。洁丝看着,发现他们俩满相配的,虽然有很多对比:珊丽个子娇小,是金发美女;施艾华则是又高大又黝黑。珊丽在舞着时,米色的裙摆摇曳生姿,她的脸颊酡红,淡灰色的眼睛熠熠生辉;至于施艾华呢——他那套优雅的黑色晚宴服,使他的模样不知令多少女士倾倒。这只证明了俗话说的:「美是肤浅的。」   在场的显然只有她一位女性不被他的外表所惑。打从他到达此地开始,女士们的目光便一直尾随着他,甚至年纪较大的几位女士都对他侧目,而他对所有女士都只是客客气气。他整天都在未婚妻身边,珊丽则像展示战利品一般四处炫耀。   这种景象令洁丝感到恶心,所以她尽量不去看他们,可是有时候仍会忍不住要看。珊丽和艾华跳到另一头分开来,各自栘回两排中时,大家喝起采来。再来是赵芳琳和魏尼尔。令洁丝讶异的是,连安妮小姐都找到了鳏夫马盎格当舞伴,这一对老人便跟在尼尔那一对后头跳起来,其精力不输年轻人,赢得下少的掌声。   洁丝看得入迷,直到蔡妮可起步跳了,才知道快轮到自己。蔡妮可是为了钱才嫁给她丈夫的,正跟施艾华结婚的目的一样。不过由女人来做就比较没话说,因为女人是要在丈夫身上找到安全感,男人这么做就未免太没种了。   然后洁丝突然想起施家小姐说:艾华会成为她们的继承人,郁金香山庄不像「含羞草」这么富庶,但也是一项不错的资产。也许——她皱眉想道——也许她是错怪了施艾华;也许这个人是真的爱上了珊丽。   「准备好了没有,洁丝——呃,洁丝小姐?」密奇的问话唤回了洁丝的注意力,她惊慌地眨眨眼。她太用心想事情了,竟然忘记自己在排队跳利尔舞,更忘记再来就轮到她和密奇了。除非马上有奇迹出现,她将和密奇跳过这长长的一段路。   只不过是手牵手随着节奏跳过去而已,她可以有办法跳好的,她必须如此,否则就—出糗了。突然之间,不要在密奇面前出糗变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音乐很棒,笑声也会互相感染。密奇是她多年来的白马王子,也许,他终于会注意到她了,如今他正对着她笑呢!世界突然不这么悲惨了。   「准备好了。」她嫣然一笑,步到中央,跟她心仪已久的男孩子牵住手。密奇的手很暖,皮肤摸起来又软又干。他用力抓住她的手,笑着望进她的眼眸深处。 (奇怪的是她从未注意到他比她高出多少,也许他又长高了。)他的手握着她的那种感觉就足以令她轻轻发颤。洁丝的脸颊红得像玫瑰,妩媚地笑着,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跳到了另一端,唯一尴尬的是该分开时,她竞痴得忘记要松手了。这支舞剩下的部分她都是在迷迷糊糊中度过的。她笑着、拍着手,轮到她时,便跟密奇一路跳过去,但是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密奇身上。她沉浸在初恋的喜悦中,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站在头上还是站在脚上,她只知道原本很糟糕的一天变成了美妙的夜晚,她希望它永远不要结束。利尔舞跳完时,她稳定自己,以为他会离开她了,可是他却挽着她的手,带她走到落地窗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乐队奏起别的音乐,一对对人儿又开始在舞池中舞动。洁丝痴痴笑着注视他们。密奇一直待在她身边,话虽然说得不多,可是毕竟是在她身边,她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可是很开心。她心想他大概也是如此。她鼓起勇气侧眼看他,想找一些话来说,可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不过他还是朝她笑了。「我替你端些潘趣酒好吗?」他站起来问道。洁丝抬眼望他,心中充满了快乐,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事实上,她实在不愿意他走开,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他要去端酒,就表示他一定会回来,她可以趁这段空档想些话题,如果她再不开口,他很快就会认为她枯燥乏味了。   「很——很好。」她绞着手指说道。他笑着对她点点头,便走了开去。洁丝目送他穿过拥挤的人群朝放酒的桌子走去,不禁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她终于有几分钟可以—想一想了! 男人喜欢谈什么?她慌乱地想忆起平日听到的男性对话。她可不可以谈谈打猎,或者是棉价?「……不敢相信你会让那个孩子穿那一身衣服进来,那模样真是可笑!」   「真的,心雅,你又期待我会怎么做呢?她十八岁了——噢,是呀,是十八岁了!——她的个子比我大一倍,虽然我不愿批评自己的继女,可是她真的有暴力倾向。她是有一大箱好看的衣服,她却不肯穿,我又不敢强迫她穿。今天我能说服她来参加宴会可真是个奇迹呢!」   「嗯,她那种行径,你是永远无法把她嫁出去了!如果她母亲看到她,在坟墓中都会翻身的!」 说话的当然是珊丽和赖苏珊的母亲。她们正沿着舞池的边缘走着,显然没看到洁丝坐在一角,一边被乐队给挡住,另一边则是飘扬的窗帘遮住。赖太太自然是没看到她,而她也不认为珊丽有看到。   珊丽说她的坏话她倒不伤心,倒是赖太大批评她的衣服大大地伤了她的自尊。珊丽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别人面前说她的坏话,她若要为自己辩解,就等于在跟影子打拳击,一点用处都没有。起初邻人对她冷淡有加时,她感到很讶异也很伤心,但是后来她也不去想这么多了。她并不需要他们,有动物和仆人陪伴就绰绰有余了。   可是赖太太说她的模样很可笑,这可真伤了她的心。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知道赖太大说的是实话,心不禁沉了下去。   虽然密奇似乎不这么想,除非他只是出自同情才跟她跳舞的,可是她不要去想。洁丝站起来时,珊丽和赖太大仍在侃侃而谈。她小心地不让椅子摩擦地面,免得有人注意到她。她头一遭决定不要让珊丽破坏一切。她正有一个梦寐以求的美妙夜晚,密奇很快就会端酒回来,她要在他回来之前躲开珊丽。如果他听到珊丽恶毒的话语,或是珊丽过来跟他们一起坐,她该怎么办?珊丽会想尽办法破坏洁丝的快乐,她一向都是如此。   洁丝跨了几步,便溜出落地窗外,步到后阳台上。屋内的窗帘正在飘动,遮掩住她的行踪。她靠在墙上偷眼望进屋内,想找到密奇的人影,一旦他来了,她就会进去。她毅然地想把赖太太的话抛到脑后——也许密奇会比在场的其他人有眼光,也许他根本就没注意到她穿什么。   正当珊丽和赖太太继续往前走时,密奇端着酒回来了!时间算得真准啊!洁丝微微一笑,几乎要一脚跨进屋内了。   然后她看到他身边还有一个辛珍妮。   「看吧,我是怎么告诉你的?她走了,她可能是怕跟你跳舞,免得你黏住她,我敢打赌她很高兴有机会可以逃走。」   「她不可能就这么走的,她一定还在附近。」密奇四下张望,好像洁丝可能躲在椅子底下似的。珍妮咯咯地笑了。   「她的块头太大了,不可能躲在那里的。」   「你说的可真是厚道。」密奇责难地看着珍妮,珍妮只好歉然一笑。   「噢,我很抱歉,可是我真是糗哪!我坐在那里拒绝别人的邀请,因为我已答应过你,可是你却跑去跟她跳!我就这么儍愣愣地坐着,错过了我最喜欢的利尔舞。」「我知道。」密奇语带歉意。 「我告诉过你,我也是身不由己,安妮小姐特别吩咐我,我又能说什么?」   「你可真是个绅士,不过,如果你不是,我也不会这么喜欢你了。」珍妮娇媚地眨眨眼。洁丝靠在外面的墙上捏紧拳头,忍住痛苦,她的每一分本能呐喊着要地走开,这样就不必再听下去了,可是她一动也不动。   「你真风骚,珍妮。」密奇的口气不带一点责难。   「你也知道自己喜欢的。」   「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密奇口气中带有一点淡淡的遗憾,再度四下张望,好像希望洁丝会出现似的。   「也许她得去休息一下子,或者是别的男士请她去跳舞了。」珍妮有点不耐烦。密奇满脸狐疑地看着她,然后两个人都笑了。   「好吧,我虽然认为这不太可能,可是她人毕竟走了,你就没什么义务了,我迷人的唐先生。他们在演奏土耳其舞了,这也是我最喜欢的舞步。」   密奇又笑了一声,把酒杯搁在一张椅子上,然后一鞠躬,向珍妮伸出一只手。「我有没有荣幸请你跳这支舞,辛小姐?」   「当然。」她露出酒窝,行了个屈膝礼,便挽住他的胳臂;他头也不回地引她往舞池走去。   洁丝站在那儿,深自庆幸黑暗掩住了她。突然间她一向穿不惯的紧身衣变得太紧了,不管她怎么努力,都觉得无法呼吸。整个世界似乎在打转,她便把额头贴在冰冷的墙上。她的心好痛,而且跳得好快,她迷迷糊糊地想这一定是心碎的感觉。然后有两只手从背后抓住了她的胳臂,她马上认出了这个声音。   「如果你要晕倒,拜托不要倒在这里。」 第五章   施艾华的碰触及话语使她的背脊一挺,结果既没有晕倒也没吐出来。他抓着她的胳臂将她推下后阳台,避开附近双双对对的人影。然后他把她拉下通往花园的阴暗台阶,走过碎石路后,进到一座凉亭内,坐在一张长凳上。这张长凳有芬芳的紫藤挡住,不会让任何人看见。他站在她面前,双手插腰,嘴巴闭得紧紧的,一副气冲冲的模样。洁丝抬头看到他沉着一张脸,心不由得沉了下去。如果他对她好些,她是会哇哇大哭的。她的眼睛由于受伤害和泪水盈盈,看来又大又迷惘:她的脸有如天上的明月一般苍白,而她的头发也由于刚才跳舞过分用劲,已经松了开来,凌乱地披在背上,有些鬈发迎着月色发出一种红光。她的嘴唇在颤抖,但马上又硬把它抿紧,免得露出软弱的象征。可是他仍皱着眉头看着她,这种不快真令她受不了了,她闭上眼睛,头靠在凉亭柱子上。   「把头放在膝盖中间。」他沉声命令她。   她努力想抛开珍妮和密奇——密奇——嘲笑她的记忆,全然没听到他的话。他不耐烦地朝她跨前一步,手掌贴在她脑后,把她的头往下压到膝盖中间;她本能地想缩回去,他却按住她的脖子。「让我起来!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洁丝被这粗暴的举动吓了一跳。 「不要讲话,深呼吸。」   洁丝放弃了,此刻她没力气跟他打架,她甚至也不想跟他打架。她颓然倒了下去,顺从地让头低垂下来,头发都拖到面前的地上了。凌乱的鬈发如毛毯般覆在她的脚尖,洁丝看着看着,又猛地拾起头,再度想挣扎。   「我说深呼吸!」   她的头又被按了下去,显然他打算等她听话时才放开手。洁丝气冲冲的,也不再担心头发会沾到鞋尖,事实上她除了在想自己有多么痛恨这个人以外,什么都没有想。她照着他的话深呼吸,过不久便感到舒服了些。   「我现在奸了,施先生,你可以让我起来了。」她的声音比夜风还冷。   他挪开手。洁丝坐了起来,摇摇头,好看清眼前的一切,她头上的最后几根发夹飞了出去,整个头发完全披泻下来,一直到臀部。紧身衣似乎不再那么紧,她也可以正常地呼吸了。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很庆幸黑暗掩住她的表情。她感到十分丢脸,因为今天晚上出了大洋相,先是以为密奇可能会对像她这种大老鹰感兴趣,然后又是把心挂在袖口,让人一览无遗。更糟的是,当她明白真相时受到了伤害,偏偏又让这个人看到她在痛苦,如今她得编出一点说词来挽回颜面。他究竟知道多少?她可不可以骗他说她只不过是不舒服?「我不该吃那些牡砺的。」她故作轻松地说道。他的嘴角翘了起来。   「得了,金小姐,你别唬我了。你走到后阳台时,我正在抽雪茄。我丢掉雪茄,想陪你进去,结果很荣幸听到那只小狗说的每一句话,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把他给叫出来。」他说得一本正经,洁丝便睁大了眼睛抬头看他。当然,既然他快要成为她继母的丈夫,自然就会成为她最亲近的男性亲人,虽然难以相信,可是如今保全她的名誉是他的责任了。然而她的名誉没受损,受损的是她的心。她连忙摇头。「不,不,谢谢你。」   「随你的便。」他从口袋中掏出雪茄盒打开来,取出一根雪茄,再合上盒子。他点燃雪茄,深深吸了一口,雪茄头发出红光,空气中便弥漫着烟味,然后他又抽出口中的雪茄。   「那个男孩是大嘴巴的儍瓜,而那个女孩则是个多嘴婆。如果你被他们的话伤害了,你就未免太蠢了。」   「我才没有受到伤害。」洁丝的自尊被戳了一下,连忙抗议道。   他一言不发地打量她一阵子,然后耸耸肩。「你当然没有啦!都是我的错。」「好吧,也许我有,一点点而已,任何人都会的。」   「每当我们在乎一个不在乎我们的人时,总是会受到伤害。」   洁丝冷哼一声。「你怎么知道?女士们都对你神魂颠倒。我敢打赌打从你穿长裤开始,就有女人对你投怀送抱了。」   他突然咧嘴笑了。「没那么早啦。事实上,在我大约十四岁时——比你年轻一点点——我就爱上了一位出身世家的千金。她跟她妈妈逛街时,我常常跟在后头,她偶尔回头看我一下,然后就笑了,像一般小姐一样眨眨眼睛,我以为我们疯狂地相爱了。后来我听到她向她妈妈嘲笑跟在背后那个肮脏的野男孩,我立刻夹着尾巴逃走了。我还记得那次的伤害有多深,可是,你看,我活下来了,过得还算下赖。」他能把很久以前的屈辱告诉她,她感到十分宽心,不过她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首先,他太英俊了,小时候一定也很迷人,正常的女人都会为他倾倒的。其次呢……「这是个很可爱的故事,不过你在哄我,我知道。哪有女孩子会把施家少爷误认为是个肮脏的野男孩!」   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又吸了一口菸。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会犯这种错误的,可是她真的是如此,我保证。也许是我在街上玩脏了,她认为施家少爷不该如此吧。」他回头看大宅,他的表情看来若有所思,然后他又看着她。   「你得进去了。」他轻声说道。   「不,不,我不能。」   「你一定得回去,否则别人会说你的闲话,这样对年轻小姐不好。刚才你还跳舞跳得很开心,然后就不见了,那表示什么?你的心上人可能会猜到是你听到了他和那位鱼脸小姐的对话。你当然不希望他知道他伤害到你、害你溜走吧?」   「不!」这甚至比回去面对挤满了人的舞厅更恐怖。然后她想起了他的话,又笑了起来。「你真的认为辛珍妮是鱼脸?」   「绝对是的。相信我,我的经验很多,看到鱼脸时就知道是鱼脸。」   「噢,我相信你!」她的笑意更深了,心也就不那么痛了。虽然他是出自一番好意才这么说的,不过她需要听的正是这种话。   「真的?那么走吧。」   他丢掉雪茄,向她伸出一只手。洁丝看着他长长的手指,感到胃部在翻搅,一想到要回去那个充满嘲讽的地方,她真要作呕了。   「拜托,我们不能就这样回家吗?」她用法怜怜的声音问道。   她哀求地抬眼看他,要不是她咬住下唇,她的唇真要发抖了。   「洁丝。」他以有点不耐和温柔的声音唤道。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弯腰用双手执起她的手,他的手很大,比她的大得多,而且很强壮、很暖。洁丝至今才明白自己的手有多冰冷。   「你要我怎么做?你躲在这里,我则进去找珊丽,再把你们俩送回家?」「求求你不要——告诉珊丽。」她可怜兮兮地说道。他紧抿着嘴,洁丝以为他在生她的气。奇怪的是她突然不喜欢他生她的气了,刚才他们几乎成为……朋友了。「如果我得去找她,就得告诉她。」   「你不能干脆说我病了吗?」洁丝知道珊丽不会在乎的。如果珊丽的订婚宴被打断,她会暴跳如雷——可是洁丝可以以后再面对这个代价。「珊丽是你的继母,最能帮你的人是她,不是我。」   「求求你不要告诉她。」她握紧他的手说道。他低头看看他们的手,然后突然放开她的手。「好吧,我不会告诉她的,虽然我觉得这样做不对。」   「谢谢。」她松了一口气,向他微微笑着。他又俯视她,表情却难以捉摸。「可是要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像个斗士一样进去,假装玩得很开心,直到珊丽要走为止。这很困难,可是你做得到的。你不希望那个男孩认为你是因为他对你不感兴趣,才躲到黑暗中发抖的,不是吗?」「当然不希望!」   「好吧,一言为定?」   「是的。」可是洁丝仍有点迟疑,回去面对辛珍妮——还有密奇……   「施先生?」她的声音很小。他扬眉打量她,她便冲口而出:「我们进去时,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跟你一起?我不太认识他们,我的样子很可笑,我也知道,而——而我不想让任何人认为有义务跟我跳舞。」她很可怜地看着地面。「如果你想跟珊丽或是别人跳,当然可以,可——可是其余的时间……」她感到面红耳赤。如果他笑她,她真恨不得死了算了,可是他甚至连微笑都没有。   「别担心,洁丝,我会照顾你的。」他温柔地说着,同时伸出一只手。   洁丝只犹豫片刻,便握着他的手,让他把她拉起来。   「等一下,你的头发那样子不能进去,他们一定会胡思乱想的。」   他把她拉到晈洁的月光下,这才皱眉望着她。洁丝抽回手,自卑地摸摸头发。「你的发夹呢?」他耐心地问道。   「这里有三根——还有两根……」她又取下发桧上的一根。 「可是我没有镜子和梳子。」   「让我来。」他伸出手。洁丝把几根发夹放到他的掌心。   「就这么一点?」   「我只找到这些了。」   「那么就将就一点吧,转过去,我看看有没有办法补救。」   「你?」她难以置信地问道。   「至少我看得见,此外,这也不是我头一遭替女士夹发夹了。转过去。」洁丝慢吞吞地转身,他干脆抓住她的肩膀让她转个半圈,他的手掌好暖,令她的背脊流过一阵寒意,这种感觉并非不好,可是她却想缩开。「站好,该死!」   他讲话时,嘴中塞了好几根发夹,双手则忙着整理她的头发。她的头发跟马尾巴一样长,却比它多了一倍,而且鬈鬈地很不听话。洁丝站着让他熟练地拉起她的头发扭成一长条,再盘在头顶上。   「拿着。」他抓住她的手,要她按住头顶的髻,然后把发夹插进去。   「呕!」 一根发夹戳到她的头皮,她跳了起来。   「我说站好,你会整个搞坏的。」   洁丝站得直挺挺的。   「好了,你可以放手了。」洁丝小心地垂下手,令她讶异的是,发髻竟没有垮下来。 「谢谢。」她转过身来很讶异地说道。 「你是怎么学会的?」   「我这辈子曾照顾过好几匹小母马。」他狡猾地笑笑,害她搞不懂他指的是马还是人?她狐疑地盯着他时,他又伸出胳臂。以前没有绅士向洁丝伸出胳臂过。   她略微迟疑,这才把手搁在他的臂弯里,她可以感觉到他袖子下的强壮肌肉,可是他却若无其事地朝屋子走去。当然,他一定跟不少女士这样走过了。   对他来说,这种礼貌是稀松平常;洁丝却是这辈子头一遭自觉像个淑女,而非是个不迷人又庞大的野孩子。 「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你溜出去整理头发。」他这么说时,洁丝点点头。隐约的乐声飘到花园来,园中弥漫着玫瑰和紫丁香的芬芳。一滴雨点掉了下来,然后又是一滴。 「我们进去吧,快下雨了。」   洁丝匆匆跟着艾华走进阳台,马上就下起雨来,不久稀疏的雨点便成为倾盆大雨,雨的味道遮掩住了花香。「噢,我真痛恨这个味道。」施艾华咕哝着,同时催促洁丝走进落地窗里。 第六章   在屋内,一切如常,洁丝迟疑一下,略微再靠近施艾华,眼睛逐渐适应吊灯发出的明亮光芒。乐队仍在开心地演奏着,在舞池中央,一对对人儿翩翩起舞。妇女们仍坐在靠墙椅子上东家长西家短的;绅士们则站在潘趣酒桌旁。安妮小姐和菲玲小姐挤在另一边,好像是为了什么事在争论不休。   洁丝抬头看身边的人,烛光横映过他的脸,她这回头一遭注意到上次她抓出的抓痕,从眼睛下方一直到嘴边,虽然不像昨夜那么红,可是仍很清晰。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向大家解释的。   他一定是感觉到她在看他了,因为他低头看她,他的一边嘴角翘了起来,虽然有抓痕,这人在笑起来时仍是教人痴迷。   「淋雨使得你的头发鬈鬈的,看起来很迷人。」他低声说道。洁丝知道他是说来替她打气的。「它老是鬈起来,是我这辈于最大的困扰。」洁丝很感激他的努力,可是她太紧张,无法从他的恭维中得到任何快乐。她的眼睛搜索室内。珊丽被魏医生拥着跳舞,朝艾华摇摇手指头,看着洁丝时的目光则变得冷峻。可是洁丝几乎没注意到珊丽,她在找密奇,结果发现他在跟辛珍妮共舞,正如她预期的一样。密奇也立刻看到她了,他抬起一只手示意,然后低头在珍妮耳边低语,洁丝打了个寒颤。「我想他们要过来了。」她慌乱地抓住施艾华的袖子说道。   「那么我们只得面对了,不是吗?」他说道。在洁丝明白他的意思之前,他已抓住她的右手,手臂则揽住她的腰——朝舞池滑去。「你在干什么?」她有点气急败坏地说道。她一时之间忘了密奇,绊到了艾华的脚,几乎跪了下去,还好他及时拉住她。「我相信这是叫华尔滋。」他板着一张脸说道。她别无选择,只好跟着他移动,令她惊愕的是,他竞搂着她转了好几个大圈。「施先生,我不会跳舞!」   「既然我们马上就是一家人,我建议你改口叫我艾华。不知道是不是我搞错了,我发觉你跳得还算不赖嘛!」   他迷人地低头向她微笑;她踩到了他的脚趾头。   「小心。」他昨天也曾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想到这里,她又踩到他的脚,只好讷讷地道歉——然后她发现一连转了好几个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大圈,令她感觉到头晕目眩,只好紧紧攀住他。 她就像昨天晚上被他搭救时一样,靠他靠得很近。她的眼睛和他脖子成同一平面,在白衬衫的对比下,他的颈项显得很深色;他的下巴和上颚有浅浅的黑色胡渣。他的唇形很好看,而且很坚毅的样子;他的鼻梁很挺,颧骨很高。   洁丝很专心地打量他的五官,再往上一看,才知道他那对蓝眼睛正在看她,不由一惊。她眨眨眼,感到很不好意思,然后低垂双眼,由于分神,她又绊到了他的脚,他把她的腰箍紧了些,将她拉直。   这时洁丝才发现一件可怕的事。   珊丽曾说施艾华令她神魂颠倒,洁丝突然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了。   她不敢抬眼,怕他看出她的心思。她尽量跟他保持一段距离,可是她仍敏锐地感受到他那双强壮的臂膀和强大的男性魅力。   在往后的岁月中,洁丝只要想到这支舞,就会想到这是她真正开始长大的时候。「要微笑,洁丝,否则大家都会以为你不喜欢我。」他在她耳边低语。   她又能怎么做?她笑了。   「我来,我见,我征服。」凯撒曾说过这段话,而麦克雷则在心中暗自重复了千万遍。他严肃地站在缀满鲜花的教堂圣坛前,看着他的准新娘跟在她继女后面步上走道。结婚进行曲响起,观礼者身子向前倾,好看清楚穿着新娘礼服的珊丽。克雷笑了,一切都如他所期待的一般顺利。   老实说,虽然金珊丽和她的家产比不上凯撒征服的古罗马,倒也是差强人意。是啊!事实上是令人非常满意。她很可人,很有教养,是个淑女:又有钱,很有钱,有广大的土地。如果不是为了「含羞草」 ,克雷是不会向她求婚的,他也许会跟她上床,却不会为了她而结婚。其实洁丝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可是珊丽和她的继女也没什么损失,因为他打算做一个好丈夫,也打算好好管教洁丝。   这也算是一种天理,那天早晨他在「密西西比佳人号」上就发过誓,一定要有人为了他的钱失窃而付出代价,也要有人会成为施艾华,好好利用真正的施艾华没来得及享受的一切。   克雷当然原本无意假冒施艾华的身分,那时他只是为了想查出姓何的行踪,而去搜索施艾华的房间。他找到了一些现金、几样纪念品——以及一封信。信上的地址是密西西比州雅佐河谷的郁金香山庄,也许姓何的正是要到那个地方去。   然后露茜带了位医生,硬要看看他的手。在接下去的几天中,克雷什么也没做,只是咒骂老天爷、酗酒、寻找姓何的和他的钱,可是一无所获。   后来克雷终于把那封信打开,才知道是施艾华的两位老姑妈写的,他几乎要把信当成废物般揉成一团丢掉,可是又不知怎地留了下来。新奥尔良最好的几位医生看过他的手并说已经尽力,可是他很怀疑右手是否能再运用自如,这使他想起了施艾华的姑妈。那一刀切断了神经、肌肉和肌腱,他的右手下半辈子可能会多少有点瘫痪。赌徒是靠双手谋生的,克雷从小就会用牌变出各种把戏,他娴熟的双手使得那个「肮脏的野男孩」过着舒服甚至奢侈的生活,再过几年,他甚至可以成家立业了。可是他的求生工具随着他的钱一块儿被偷走了——右手失去灵活比被抢劫还糟。他是在酗酒和自怜好几个星期后才有这个念头的,他狂乱地搜出那封信仔细再看一递。施艾华的姑妈有一个棉花园,这显然表示她们很有钱。她们还打算把一切留给侄儿,只要他去看她们。她们又老又寂寞,他又是她们唯一在世的亲人,虽然她们从他在襁褓中时见过他一次,以后就从未谋面,却已经爱上了他。   三张信纸罗罗嗉嗉写的尽是这些,可是克雷总算明白了一些事实:两个不太灵光的老小姐,世上没有别的亲人,准备把她们庞大的财产留给侄子,只要他肯去拜访她们。很不幸的是,她们的侄子已经死了,克雷却还没死。施艾华抢走了他的四万五千元和他的生计,这是施艾华欠他的。克雷一向是有债必讨的。   克雷当然知道这样做会有很多难以预料的问题,可是他也知道他可以克服:他这几年在江湖上混,已经明白人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而且会相信别人告诉他的一切。如果他打算向郁金香山庄那两位老姑妈说他就是施艾华,又有谁会唱反调?他搜索枯肠想要想起施艾华是何等模样?他记得他很高,有一头黑发,克雷不知道那家伙的眼珠是什么颜色的,可是那两位老小姐已经很久没看到她们做贼的侄子了,她们可能也记不得这些细节。此外,施家人的眼珠是蓝色的机率也很大。   如果有人问起他的身分,他有那封信可以作证,证明他就是南卡罗莱纳州查勒斯敦的施艾华。这封信再加上他一向罩得住的头脑就绰绰有余了,骗两个老人家还不容易,此外,他可能比正牌的施艾华还孝顺呢! 克雷准备了好一段时间,先在邻近一带建立他就是施艾华的名声,然后当这两位老小姐过世了,他就回来收取她们的遗产,整个社区都可以证明他的身分。最好的计划就是最简单的。   事实上,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顺利。门房一通报来者是谁时,菲玲小姐和安妮小姐就紧紧搂住他,马上把他当做是侄儿,对他的身分没有一点质疑。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两位老小姐的身体似乎都很硬朗,克雷这才明白他的计划可能得等上好几年才会有结果。   他并不是对她们有任何恶意,可是……   然后他又碰到了有钱的寡妇金珊丽。   在菲玲小姐把珊丽的背景及财务状况告诉克雷之前,他几乎全然不去注意她。她的外表虽然不差,可是在一群貌美的妙龄少女中就相形失色了。可是有钱的寡妇就值得瞩目了。他得改变一下计划,不再眼巴巴地等两位施小姐过世。他要把金太太弄得神魂颠倒,跟她结婚,顺利地取得她的产业,这样一来他就会有梦寐以求的土地了,还可以过着富家的生活。这主意不错。 第七章   「亲爱时……」   洁丝站在她继母的左后方,用手指抓住珊丽不太牢固的玫瑰百合花束。她聆听把「含羞草」改立到艾华名下的程序,芬芳的花香却弄得她的鼻子痒痒的。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感受。如果是几天前,她可能会发誓宁愿把这人给杀了,也不愿他取得她的土地,可是如今他们是朋友了,她发现他有一副好心肠,跟珊丽完全不同。   而「含羞草」是珊丽的,不是她的。在订婚宴后,洁丝有很多晚上都彻夜难眠,最后终于相信施艾华比珊丽有资格接掌这份产业和住在裏面的人。   他也可能继续跟她做朋友,洁丝发现自己很想要施艾华这个朋友。   所以她就出现在这里,成为她所痛恨的继母的伴娘,身上穿着粉红色的丝质礼服。这件礼服是新的,但也仅止于此了。洁丝心中怀疑珊丽在挑选款式和布料时,故意选一件让她看来很不起眼的。荷叶边自她的肩膀直垂下来,要不是有一条宽腰带,她看起来简直是一点身材也没有。事实上,当她照镜子时,就认为自己活像是珊丽梳妆枱上那只绉巴巴的针包。   她也发现像她这种红头发的女孩,根本就不适合穿艳丽的粉红色。   可是珊丽的模样却是可爱极了。她穿着一袭浅蓝色缎质露肩礼服,勾勒出娇小的身材,金发自花帽下方流泻到她的背部。由于珊丽是再嫁,不能穿上浪漫的白纱礼服和披面纱,但她的帽子上有一小截面纱被蝴蝶结和鲜花遮住,礼服也缀满蕾丝,看起来仍像个新嫁娘。   而且很年轻漂亮,虽然洁丝不愿承认这一点。   「金珊丽,你愿不愿把这个男子……」   他们在立下誓言。当珊丽发誓要爱她的丈夫、尊敬他、遵从他时,洁丝露出不安的神色。   轮到施艾华了。   「你,施艾华……」   他的声音很坚定清晰,说他保证爱珊丽,珍惜她一辈子。   「请拿戒指。」   蔡班特是施艾华的伴郎,他在口袋中掏了好一阵子,才找到戒指递过去。艾华将戒指套到珊丽的手指上。他的手很大,手指很长,可是手掌上有一道长长的疤:她的手指纤细雪白,跟他的比起来更显得瘦小。看到他们俩握着手,洁丝突然兴起了一种渴望。   可是她也说下上来渴望什么。   「我现在宣布你们成为夫妻,你可以吻新娘了。」 艾华低头吻珊丽。她攀住他的肩膀好一阵子,然后他挺直身子,音乐响起,珊丽环顾四周。洁丝再度感受到那种渴望。   然后她把花束交给珊丽,珊丽和艾华便手挽着手走出教堂。   事情也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当洁丝挽着蔡班特的手走到教堂门口时,这个场面已经开始了。   「她是我的!我告诉你,她是我的!她把自己奉献给我——她答应过我的——」「怎么,那是我们的工头巴先生啊!」洁丝一愣,自言自语起来。艾华和珊丽当场愣在教堂门前的台阶顶端。艾华听到了她的话,洁丝看到他的身子绷紧了,当她会意这一切时,她感到胃部在收缩。   原来珊丽和巴泰德有一手。这些年来,她常常溜到工头的小屋去,洁丝甚至曾看到她在晚餐后往那个方向而去。唯一让洁丝惊讶的是,她从未想过珊丽单独出去散步是有原因的,她只是安慰自己说珊丽这么聪明,总不会偷自己家里的男人吧!显然她错了。教堂前挤满了从「含羞草」和郁金香山庄来的人,只有最有地位的仆人才能进教堂观礼,其他的则等在门外,好向新人道贺。大部分都是步行来的,可是在门外有几辆马车。   「她是我的!她跟我好几年了!」   巴先生是坐在马背上,他周围挤满了一大堆前来道贺的黑奴,他坐在马上有如鹤立鷄群。他显然是暍醉了酒,在马上有点摇摇晃晃的。   「珊丽!珊丽!我亲爱的!我怎么办?你爱的是我不是他!你是这么对我说的!」珊丽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裏,脸色苍白,一言不发,紧紧攀住新郎的手。「他疯了!」她轻蔑地说道,然后她又小声地说了一句:「把他赶走。」   最靠近巴泰德的黑奴不安地挪动,拾眼看他,比手划脚低声求他闭嘴,可是连最忠于「含羞草」的黑奴都不敢去碰这位白人工头。他们对于珊丽的关心还不到愿意去冒险的程度。   洁丝背后的群众继续涌出教堂,挤在台阶顶端,出不来的便踮起脚尖想看清楚怎么回事。震惊的耳语纷纷窜动起来。   「疯了,是吗?你跟我上床,说你爱我!你不能否认!你记得你来找我的时候,对我说的话吧?你是我的、我的、我的!」   大家都听得入迷了。群众似乎吓坏了,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直到艾华面无表情地摆脱珊丽的手,迳自朝巴泰德走去。   群众像红海一般分开了。艾华走到巴泰德身边,抓住他的外套。   「嘿,搞什么……」巴泰德被拖下马,便结结巴巴地问道,然后他显然意识到危险,便挥起一根棍子。   但艾华用一记左鈎拳打在巴泰德的脸上,他的头便向后倒,鼻子喷出了血。他颓然倒了下去。「喂,你,把这个垃圾拖走!」艾华对站在下远处的一名长工说道。   「好的,先生。」那个长工睁大了眼睛看看艾华,再看看倒地的工头,然后他便把马车开过来,大家把巴泰德抬了进去。洁丝背后已是人声鼎沸,可是艾华转身朝新娘走去时,顿时一切又鸦雀无声。洁丝本能地靠近珊丽。她一点也不喜欢继母,可是她们毕竟是一家人。尽管多年来两人之间充满敌意,她仍不愿珊丽在大庭广众下受到羞辱,更何况牵涉到珊丽的丑闻自然也会把「含羞草」牵扯进去。珊丽看着新婚夫婿接近,脸白得像张纸。洁丝知道珊丽吓坏了,她可以看得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又有谁不会害怕呢?洁丝知道如果换作是她,她也会吓呆的。可是艾华做出了惊人之举——他并没有大吼大叫,也没有动手打珊丽。   「你究竟有何媚力,会让男人疯狂地爱上你?」他轻快地对珊丽说道。 「我可得要小心,免得落得跟他同样的下场。」然后他便对她微微一笑,好像全然不认为巴泰德说的话是有一点可能性似的。他挥手示意派古把马车开到台阶前。有好半晌洁丝还被骗了。她感觉到群众中紧张的气氛松弛了下来,大家都聚拢了些,纷纷议论刚才的事,好像是对珊丽的美的一种赞美似的。   珊丽也很快地恢复神色。洁丝注视着她和艾华接受群众的祝福:心中暗暗称奇。珊丽刚才差一点身败名裂,而她的新婚丈夫解救了她。洁丝心想,也许艾华真的相信巴泰德说的话全是酒醉后的疯言疯语。 直到他搀珊丽进马车,回头迎触到洁丝的目光为止。   她从这对冰蓝色的眼睛深处看到了真相:以前她说继母是妓女时,他给了她一个耳光,如今他很愿意去考虑或许她说的是实话。   蜜月旅行只不过三个星期便结束了。计划中原本是六个星期的,可是就在七月一日的近午时分,洁丝正跟杜蒂坐在楼上的阳台上,便看到一辆马车朝「含羞草」驶来。这个情景真像当初她头一遭看到施艾华的时候,只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不安,反倒感到一阵喜悦。想来真是荒唐,她竟会想念一个她还不算认识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是她该视为敌人的。「你像圣诞树一样一下平亮起来了。」在补衣服的杜蒂抬头打量她。   「他们回来了。」洁丝站起来,靠在栏杆上,注视着马车驶近。   「你从未那么急着要见珊丽小姐。」杜蒂讶异地说道。   「现在是施先生当家,一切就会不同了。」洁丝急切地回头看杜蒂。 「他跟珊丽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嗯,这只小羊的心意改变得真快。」杜蒂这么咕哝着,可是洁丝不理会她。她真想跑下楼去迎接他们。可是她仍然强行忍住了,只是倚在栏杆上静静地注视着。   罗莎的儿子汤姆跑上前去拉住马。艾华爬了下来,他穿着一件淡灰色大衣和厚长裤,头顶上戴着帽子,虽然天气炎热,他却一点也不像有流汗的样子。   洁丝抬手拭去上唇及前额的汗水,向他挥挥手,可是他并没有往上看。   他只是绕过马车走到另一边去把珊丽搀下来。珊丽让他将她扶下来,可是一旦她的脚沾到地面,便立刻松开他的手。虽然是在他们上方约十二尺的地方,洁丝仍能感受到气氛不对。又有一个人下了马车,他长得很高,有一头浅咖啡色的头发。他穿得几乎跟艾华一 样优雅,却没有令人眩惑的效果。珊丽对他说了一些话,他便点点头,然后三个人便走上楼梯,珊丽走在前面。「你们提早回来了。」 洁丝坐在栏杆上,回过头来向他们打招呼。珊丽跟平常一样穿得很漂亮,那是一袭苹果绿的旅行装,头上还斜戴着一顶小巧的帽子。可是她一点也不像刚度完蜜月回来的新娘,她的脸色苍白,眼睛下方还有点泛黑。她紧抿着嘴看着洁丝。「艾华不喜欢没有才干的人留在这裏料理事情,可是我不懂为什么不能叫桂登先来,我们好度完蜜月。」珊丽一副气冲冲的模样。她说完话时,忿忿地白了丈夫一眼,而艾华正好跟那个叫桂登的人走到阳台上来。   「珊丽,这件事我们已经讨论过十几遍了。在你的表哥熟悉之前,他是无法胜任管理像『含羞草』这么大的产业的,此外,我也得看看才知道要怎么处理。」艾华的回答很有礼貌,可是他的耐心显然快被磨光了。   「我告诉过你,桂登已掌理贝斯可棉花园六年了。他很有经验,老天爷,你只不过是不愿意相信我的话罢了。」   「我想这件事我们最好私下讨论,好吗?」艾华的口气仍很好,目光却突然变得很冶。   「我要去躺下了,我头痛。如果你还有一点点体贴,就不会要我在大热天赶路。」珊丽也不等他回答,迳自走到屋内,脱下帽子,一边烦躁地唤着蜜娜。   洁丝惊奇和敬佩地看着艾华。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是如今由谁作主已是很明显的事。她自己吃过珊丽下少苦头,能够占得了上风,他一定费了不少劲才办到的。「嗨,洁丝。」艾华目送珊丽离去,然后转身有点疲倦地向洁丝微笑。   「嗨。」她的笑容有点羞怯。然后,她觉得有必要松弛紧张的气氛,她便说:「珊丽一向不能负荷长期旅行的。」   「我想很多女士都是如此。」他的声音很平常,可是她却清清楚楚听出他不想再谈这件事了,然后他的目光移到杜蒂身上。 「你是……」   「我是杜蒂,施先生。」他们上楼来时,杜蒂早就站起来了。他跟洁丝讲话时,她一直低垂双目,如今她抬眼正视他的脸,她的口气很谦恭,可是也仅止于此了。杜蒂是个奴隶,但也是「含羞草」不可忽视的力量。   「杜蒂,我会记住你的。」他向她微微一笑,表示她的重要性,然后再回头看洁丝。「洁丝,这位是萧桂登,是珊丽的表哥,也是『含羞草』的新工头。桂登,这位是珊丽的继女金洁丝小姐。」   「幸会幸会,金小姐。」萧桂登朝洁丝的方向鞠了个躬。洁丝本能地对珊丽的亲戚持有戒心,便只是略微点头代替回答。   艾华又看着杜蒂。「有没有人能带萧先生到工头的小屋去,好帮他安顿一下?」如果他想要杜蒂站在他这一边,那么他可得用对方法,洁丝心想。他的口气几乎是带有一份尊敬。   「有的,施先生,我会叫菱思去做,以前都是由她替巴先生打扫的。」杜蒂说溜了嘴,不禁睁大眼睛,认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可是就算艾华有注意到,也是不露痕迹。   「很好。」他点点头。   杜蒂把针线活放在椅子上,转身对萧桂登说:「萧先生,请跟我来。」   「金小姐,很高兴认识你。」萧桂登临走前这么说道。洁丝又点了点头。跟艾华单独在一起,洁丝突然感到很不自在了,可能在这场火药味很浓的蜜月之后,他们刚建立的友谊已荡然无存了。   「天哪,真热。。」他倒在一张椅子上说道。「密西西比的夏天比地狱还热。」他摘下帽子摄凉,看着底下汤姆和富莱这两个小黑奴把马车上的行李搬了下来,通通都堆到车道不远处的草地上。「八月更热。」   「老天爷啊!」他一脸虔敬地说道,然后两个人都笑了,接着他抬眼看她。「你这几个星期都在做什么?」   「没什么。骑马,还有跟『佳柏』玩。」   「『佳柏』?」   「我的狗。」   「你该不是说我在马厩附近看到、到处溜达的那只有跳蚤的大狗吧?」   「它才没有跳蚤!」她气忿地挺身为她的宠物辩护。艾华笑了。   「别这么生气,我喜欢狗。」   「噢。」她原本害怕他会跟珊丽一样讨厌动物的,当然,她早该知道他不是这种人。她在郁金香山庄结交的这位朋友不可能讨厌狗的。   「我给你带了一件礼物。」他有点若无其事地说道,可是他注意她的反应时,眼中却是带有笑意的。   「你——什么?」他的话真是令她大吃一惊。打从她父亲去世后,除了仆人外,从来没有人想过要送她礼物。她睁大了眼睛。 「真的?」   「我发誓。」   「是什么东西?」   他摇摇头。「你何不等着自己看?它就在行李堆中,事实上,如果我没弄错,就是那几个仆人刚从马车座位底下抽出来的那个箱子。」   「噢,我可以看看吗?」她高兴地拍起手来;艾华怜爱地打量她。   「去拿吧,到这里再打开,我才可以看到。」   洁丝根本不需要他多说一遍。她飞奔下去,仔细端详那个箱子好一阵子,这才用双手抬了起来。这是个大箱子,很扁,可是不很重。到底是什么东西?她走回阳台上时,脚步放慢了些。他坐在那裏等着,脸上带着笑容。期待这种感觉对洁丝来说,真是既陌生又舒服。「嗯,好了,打开吧。」洁丝把箱子放在地上,跪在旁边欣赏上面的银灰色蝴蝶结,艾华便不耐地说道。她抬眼看他,羞怯一笑,然后便解开了蝴蝶结。 第八章   洁丝掀起盖子,然后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盯着箱中的东西。里头的东西是摺着的,所以她不太敢确定,可是样子看来像是午后穿的礼服。她几乎是有点迟疑地摸一下,知道质料是最好的印度丝绒,而颜色则是柔和的樱草黄。「拿出来看看。」艾华说道。他在椅子中轻轻摇着,笑着看她。洁丝把衣服拉出来,自己也站了起来,把它伸出约一个胳臂的距离,好仔细打量它。它的上衣式样很简单,有短短的泡泡袖和一个相当保守的领口,但也足以让穿上去的人露出整个肩膀来;腰部下方的裙子形成钟形,底端是一层乳白色的花边,袖子上则有更多的花边。「腰带在箱子裏。」艾华这么说。洁丝低头看到一条乳白色的腰带,奸端端地摺好放在箱中。她看看腰带,再看看衣服,这才回头看艾华。「如何?」不过从他微微翘起的嘴角可知,他已经知道答案了。「好漂亮,谢谢你,我没想到你——你根本没有必要送我礼物的。」   「我知道我没有必要,可是我想送,毕竟我们现在已经是一家人了。此外,与其说这件衣服是我送的,倒不如说是我和珊丽一起送的。」洁丝知道他在说假话。珊丽一年出去旅行好几次,除了发夹之外,她什么也没送过,在蜜月时竟会想要送东西给一点也不讨她欢心的继女,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可是洁丝什么也没说。珊丽如今毕竟是艾华的妻子,如果以前他不喜欢别人说她的不好,现在应该更加不喜欢才对。洁丝可不希望艾华生她的气,她渐渐明白这些年来她是多么渴望有朋友。「你是在哪里买的?」洁丝并没有直接回答艾华的话,只是再度看着衣服。这衣服真的很漂亮,如果穿在她身上也这么漂亮有多好……「是在杰克逊。珊丽带我逛太多间店了,我也忘了是哪一间。」   「你怎么知道要告诉他们多——多大?」洁丝突然想到这件衣服可能会太小。如果买这件衣服时珊丽有出主意,那么它铁定会太小,珊丽那种人就会送给洁丝不能穿用的可爱东西。当然,除非不能修改、否则阿雪一定会有办法的。「我告诉裁缝说你有这么大——」艾华用双手比了一个高度和宽度。洁丝看着看着,睑不禁红了。艾华咧开嘴笑一笑。 「不,没有啦,事实上,虽然我不好意思说是要送给像你这种妙龄少女,我对女性的身材倒颇有心得。」「我想这心得是出自经验吧?」洁丝尽管脸红,可也不愿让他调侃她。艾华也不回答,只是向后靠,可是他那种暧昧的表情就是洁丝需要的答案了。她挺直的小鼻子带有点斥责意味地扬起来,再把注意力栘回衣服上面,把它倒转过来,贴在身子比一比。长度看起来是合适,至于宽度呢……「对不起,施先生,您想要我把您的东西放在哪裏?」说话的人是汤姆,他站在楼梯顶端,一手各提一只提箱;富莱则牵马车到马厩去了。洁丝不知道汤姆是怎么讨到搬行李这个工作,不过她相信他在做完事情前就会乘机到厨房,罗莎就会赏他一点甜食。这两个男孩都是出名的爱吃,富莱有一次甚至偷吃了一整磅的糖,后来他当然是被罗莎狠狠地打了一顿,不过他后来的肚子疼可就比这项惩罚难受多了。「放在珊丽小姐的房间,如果你不知道在哪儿,可以找人带你去。」「噢,我知道的。」汤姆咧嘴笑笑。 「这个宅子里的一切我都摸得一清二楚,我就是在楼下前厅出世的。」「真的?」艾华好像很感兴趣。「是的。罗莎——她是我们的厨娘——是他的母亲,那时她还没来得及送到接生婆那里。这位是汤姆。」洁丝补充介绍道。汤姆点点头。「汤姆,很高兴认识你,既然你知道要放在哪裏,就直接送过去吧!」「好的,先生,我就放在珊丽小姐的房内。」汤姆的小个子勇武地扛起两个手提箱,迳自进到屋内。艾华的注意力转回洁丝身上。「去试穿看看。」   「噢,我……」她突然害怕衣服真的会太小,那时她就得向他坦承了。她一定会糗死的。「去吧,否则我会以为你不喜欢我的礼物。」「我喜欢!我当然喜欢!」   洁丝知道自己输了,她捧起箱子不太乐意地朝门口走去。   「回来让我看看是否好看。」她走进屋内时,他在后头喊道。洁丝并没有回答,如果穿起来不好看,十匹马也休想把她拖出房间的。虽然洁丝很担心,可是衣服试穿的结果却相当合身,显然艾华真的对女人的身材颇有心得。噢,腰略嫌太紧了些,可是前来帮忙的阿雪向她保证说,这是因为这件衣服是设计成裏面得穿紧身衣的。洁丝视她仅有的那件紧身衣为毒蛇猛兽,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她脱下衣服,让阿雪帮她套上紧身衣。「深呼吸一口气。」阿雪的手指插在紧身衣的几根带子之间。洁丝照做了,阿雪用力一扯,洁丝真以为她的肋骨要被勒断了。「我不能呼吸!」洁丝呻吟一声,可是阿雪一点也不理睬她。她再度用力扯带子,然后紧紧拙起打了个结,洁丝觉得快窒息了。「好了,我们来穿上礼服。」阿雪很威严地说着,便把衣服从洁丝头上套下去,把裙子拉好,再将上衣扯顺,然后才把上背后的钩子,最后又绕到洁丝前面来调整领口,再用腰带在她背部绑了个大蝴蝶结。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准许洁丝站在镜子前面。   镜中瞅着她瞧的年轻小姐真是个梦。她当然是很高,可是一点也不会被形容成胖。是的,她的胸部是很丰满,臀部也稍圆,可是腰部束起来后,呈现的效果却是十分具有女性的丰腴感。她大部分衣服的袖缘都会嵌进她的肉中,这件衣服的领口和袖子却是柔和地拥抱她的曲线。没有太紧的袖子所造成的一圈圈的肉,使她的胳臂看起来十分结实。而她的胸脯——她的其他衣服不是把它压得平平板板的,就是挤得它像要进出来似的,但是穿上这件衣服后,她的胸脯看起来既柔软又好看。「阿雪——阿雪,你觉得怎样?」洁丝哑着声音问道。她一直瞅着镜中这位小姐,生怕这一切不过是海市蜃楼。「哇,洁丝小姐,真想不到,你看起来真的很漂亮,」阿雪吸了口气,瞪大了眼睛看着镜中的洁丝。「真的很漂亮。」阿雪的诚心是再明显不过了。洁丝再一次扫视镜中的小姐,仍然下太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不是出自想像——或是光线。可是她看到自淡黄色领口耸立出来的白皙肩膀的确是她的。为了确定一下,她摸摸肩膀,看到镜中人也这么做。绑着乳白色腰带的纤腰也是她的,虽然这真是难以想像。难怪所有的仕女都穿紧身衣呢!淡黄色跟她的皮肤很配,使得肌肤看起来宛如缎带一般光滑。她的浓眉还是像平日一般斜吊着,可是已不再是洁丝心目中的缺点,如果要往好处看,这对浓眉还可以强调出她白皙的肌肤呢!她的眼睛也是平日柔和的棕色,但是充满了兴奋和愉悦。洁丝这辈子头一遭注意到自己的睫毛又密又长,她试探性地低垂双眼,然后又抬起眼来。她的眼睛很好看啊!她兴奋得脸色酡红,嘴带笑意。洁丝看着看着,笑意便扩大了。「我的样子真的……几乎有点好看,不是吗?」她怯怯地问阿雪。「洁丝小姐,珊丽小姐看到你,一定会晕倒的。」阿雪很有信心地说道。洁丝回头看她,然后两个人都笑了。「希望如此。」洁丝又回眸看镜子,双手举到发鬓上。   她的头发真是乱得不可救药,这是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   「头发太多了。」阿雪蹙眉看着。「洁丝小姐,如果我有你这样的头发,我会把它给剪了。」洁丝瞅着头发。今天早上为图凉快,她原本把它盘在头顶上的,可是发夹又松了,整个发髻便斜斜的,有不少绺头发窜了出来。「你真的会这么做?」她很怀疑地问道。她的头发虽然烦人,可是把它剪短……「我会的。」阿雪很坚定。洁丝突然有点害怕,用力摇摇头。「你还是先把它盘上去,如果你把它剪短,我的样子大概会和『佳柏』差不多。」「不是由我剪,是高明的美发师。」阿雪已经开始抽下洁丝头上的发夹。 「你看珊丽小姐就老是要到杰克逊去做头发,你可以到那儿去。」洁丝从未想过要到杰克逊去逛街,甚至做头发,如今则是蠢蠢欲动。   阿雪帮她梳好头发,再盘在头顶上,用夹子夹好。两个人知道到最后仍可能是白费苦心,她的头发下到一个小时就会凌乱不堪的。可是即使是知道,洁丝在临出房门前再度照镜子,仍然被镜中人所眩惑。丑小鸭就算没变成天鹅,至少也变成一只迷人的小鸭了。艾华仍坐在刚才的位子上,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有人端了杯薄荷酒给他,他偶尔啜一口;他的帽子搁在椅子旁边的地板上。他并没有听到她走到阳台。洁丝站在那儿迟疑不决了好一阵子,她是否该趁他有机会看到之前跑回屋内?他是不是出自仁慈才说要看她穿新衣的模样?可是他买了这件衣服给她,这当然表示他多少有点喜欢她。「哇,洁丝。」 他回过头来看到她。洁丝感到很紧张,可是如今要退缩已来不及了,她深呼吸一口气,勇敢地朝他走去。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目光深不可测。他从未像这样令她紧张的了。洁丝停止走路,双臂本能地横在胸前。   他仍然是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对湛蓝色的眸子定定地注视她。   「如何?」洁丝终于问道。她以为她出了大洋相,自己的样子很难看,她在镜中看到的真的只是出自想像或光线的变化。「你的样子真可爱。」然后他笑着开口了。洁丝的心停止怦怦跳了。她羞怯地报以微笑,然后她垂下双眼,用双手抚弄裙子,因为她实在不知道手要摆在哪儿。「是衣服漂亮。」她又抬眼看他。   艾华摇摇头。「不,洁丝,不是衣服漂亮,是你穿上衣服后漂亮。你的样子好可爱,你不该轻易看低自己的。」洁丝的喉头发紧,不知怎的,他的赞美竟令她有泫然欲泣的感觉。在她成长的世界中,仁慈是项稀少而珍贵的东西。「我很高兴珊丽嫁给了你。」她突然唐突地说道,然后她急急朝门口走去。「洁丝……」可是他究竟要说什么,她却无法知道。珊丽就在这个时候步出门来,手裏还端着半杯番茄汁。她看到洁丝,便煞住了脚,双眼扫视洁丝一次、又一次,睁得大大的,然后又眯了起来,最后才抬眼看洁丝的脸。洁丝等着她的反应。「嗯,我很高兴你穿得进这件艾华坚持要为你订做的衣服,」她说道。 「可惜店裏要花上比平常多了很多的布料,不过呢,我想看起来还算可以。」在洁丝的兴致完全被破坏之前,艾华站起来走到她背后,双手搭在她肩上安慰她,并且迎视珊丽的目光。「她看起来很迷人,珊丽,店里也没有比一般身材多用一些布料。你自己个子小,倒忘记世上的其他人都比你大了。」洁丝早该告诉他,对付珊丽的伶牙俐齿最好的方法是保持缄默、相应不理。反驳她只会逼使她找出更恶毒的武器来对付你的,可是艾华不是还不明白这一点,就是他根本不在乎。珊丽的目光落在艾华的双手上,表情马上就冷峻下来,她那种暧昧的神情令洁丝的耳根发烫。珊丽只要看她一眼,她就自觉龌龊。可是艾华并没有把手栘开,虽然他一定也看到了珊丽的表情。 「珊丽,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他冷淡地问道。他的声音十分冷静,只有洁丝才能感受到他的怒火已升起,因为抓住她肩膀的手指握紧了些。冷静待之的结果是火上加油,洁丝看到珊丽眼中怒火熊熊。「是的,我原想跟你私下谈,可是既然你跟我继女这么亲密,我想我就直话直说了。 」「请说吧,亲爱的。」艾华的口气听起来几乎是有点厌烦,但他的双手仍紧搭在洁丝肩上。洁丝感到不宜介入人家夫妻间的事,想悄悄走开,可是艾华牢牢按住她的肩。「很好,我希望你能把你的东西放到你睡觉的房间去,不要叫仆人堆到我房间。」艾华的手指掐得更深了,她想退缩却又强行忍住了。她不能让珊丽看出艾华事实上已气到极点了。「我认为你的房间就是我的房间。你也知道,我们已经结婚了。」   珊丽怏怏地说:「噢,是啊,我知道,我知道得太清楚了,然而,我还是希望我们分房睡。不过呢,当然啦,如果你坚持利用丈夫的权利,我是无法拒绝的。」艾华的手指几乎要掐到她的骨头了,她缩了一下。她的脸也红了,因为听到了这么私人的对话。艾华感觉到她在退缩,便放开她,并轻轻推了她一把。「进去吧,洁丝。」   她连忙朝门口走去,经过珊丽身边——「噢!」   「你这笨手笨脚的东西!你害我打翻番茄汁了。」   这两段话是同时说的,因为珊丽的杯子整个翻倒在洁丝的裙子上,鲜红色的番茄汁流遍了浅黄色的衣服。洁丝恐慌地想拭去这些污渍,可是越弄越糟。她想这件衣服是毁了。「你故意这么做的!」洁丝抬头怒目瞪她。   「我才没有!那是你自己的错,你这笨东西!你撞到了我的手臂!」   「我没有!」   洁丝握紧拳头,紧绷着下颚,珊丽则在洋洋得意,这一点洁丝可以看得出来。她这辈子头一遭想到要把继母给杀了。「进去,洁丝。」艾华抓住了洁丝的胳臂,制止她扑向继母。   「我的衣服——」   「我知道,进去吧。」   「可是……」   「照我的话去做。」   洁丝怒气冲冲地跑进房裏狠狠地扯下衣服。天杀的!天杀的!她会恨她一辈子的!在阳台上,艾华目光炯炯地盯着珊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微微一笑。 「那只不过是个意外。你当然不会以为我是故意弄毁那个笨妞的衣服吧!」「我知道你会的。」   「这就是体贴的丈夫说的话。」   艾华抿紧嘴。「你要小心,珊丽,我不会坐视你伤害洁丝或是别人的。你既然嫁给了我,不管是为了什么,我都有法子让你的日子很难过。」「我恨你!」   「我很遗憾听到。」   「跟你结婚,我真是疯了!」   「奇怪,我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如果你认为你可以到这里来接管一切,教导我要怎么对待我的继女,掌管我的产业——」「我正是这么认为的,事实上,我也知道我可以。我是你丈夫,亲爱的。你拥有的一切如今都是属于我,你在急着跟我上床时难道就没想到过,已婚的妇人是不准有自己的财产?」「你真卑鄙!」   「还没有呢!」艾华沉声说着,便伸手抓住她的胳臂。   「别碰我!我恨你!」珊丽甩开他的手,然后跑到屋内,歇斯底里地哭着。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呢?」艾华对着门说。 「我恨你,天啊!我真的恨你。」   杜蒂在楼下听到楼上的骚动,便拾起头来仔细聆听好一阵子,等一切静止下来时,她摇了摇头。「好像天堂有麻烦了。」她咕哝着,又回头去做自己的事了。 第九章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中,「含羞草」的生活外表看来似乎平静,但在暗地里则有紧张的气氛潜伏。珊丽时而想嘲笑艾华,时而又大声地说恨他;艾华似乎对这两种方式都无动于衷,事实上他对珊丽的所作所为都无动于衷。如果他们的婚姻中有任何情爱,也在婚礼过后不久便烟消云散了。宅裏的仆人都知道艾华从不到珊丽房间,而仆人知道的事,洁丝也会很快就知道——不管她想不想知道。一想到珊丽和艾华这么形同陌路,洁丝有点尴尬却也有点安慰,也许这是因为她越来越认为艾华是她的吧。他很快就成为她的父亲、兄长和朋友,这三种关系她全在他英俊的外表下找得到。洁丝直到艾华成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时,才明白自己以前欠缺了什么。他一直对她十分慈爱(具奇怪,娶珊丽的人居然会有一副好心肠),洁丝就如海绵吸取水分一般吸收着他的关爱。她差一点没像哈巴狗一样跟在他后头,但是阻止她的是,她的自尊——以及珊丽的舌头。由于婚姻不幸福,珊丽的怨气都出在大家身上,虽然艾华在场时,她会略微收敛些,可是只要他不在,洁丝就是她攻击的最佳目标。在这种情况下,洁丝大部分的时间都不待在家里。她每天都骑「萤火」出去,在附近的松林中漫游,「佳柏」则跟在后头,从黎明玩到天黑。通常她都很小心,等到晚餐端上桌才回来,而且是跟罗莎在厨房用膳,一想到可以避开餐厅凝重的气氛,跟仆人吃剩饭剩菜也值得。根据阿雪的说法(她每天都得在餐厅伺候用餐),男主人是坐在长桌的这一头,而女主人则是坐在另一头,一言不发地吃着饭。头顶上的桃花心木扇和碗碟的轻轻碰撞声,是唯一打破沉默的声音。洁丝常常午餐都懒得回家吃,因为那时艾华一定不在,珊丽会像蜘蛛捕苍蝇一般想办法攻击她。所以洁丝干脆带了一个苹果和一块面包,发现她自己一点也不想念家中的美食。这种简单的吃法,再加上每天骑马,使得洁丝的外表有了很大的改变。虽然是渐进的,她几乎没注意到,可是她的确瘦下来了。每天早上艾华都在花园办公室跟萧桂登一起工作;下午的时间他则大部分是骑马巡视「含羞草」,熟悉一切。从采棉花到水果树的接枝,再到农奴的孩子们受照顾的情况,他都无所不问。以前在巴泰德手下工作的长工法洛就常常跟在艾华旁边。法洛的个子很高大,黑得像木炭,肌肉很结实,他跟巴泰德一样对「含羞草」了若指掌,要不是他是黑奴,「含羞草」根本就不需要找新工头。在艾华认真学习经营产业时,萧桂登通常是监督事务,却很少出去晒太阳。洁丝很少看到这位新工头,可是她从仆人那儿听了不少,珊丽显然花了很多时间帮她的表哥安顿下来。洁丝很清楚珊丽的为人,因此听了之后并不愉快,不过她仍希望珊丽这种女人不会在新婚丈夫面前搞鬼,更何况工头是她的表哥呢!会不会呢?如果她做得出这种事,洁丝虔诚地希望不会东窗事发。万一被艾华逮了个正着,其结果是令人难以想像的。尽管艾华很慈爱迷人,却是个十足的男子汉,而珊丽呢,不管他喜不喜欢她,仍是他的妻子。洁丝很清楚艾华是不会忍受别人愚弄他,她本身即亲眼目睹过他发脾气。如果珊丽不规矩被他察觉,洁丝相信珊丽一定会后侮的。有时候洁丝会抗拒不住诱惑,在艾华骑马巡视田野时,也跟上去陪他。他对她和「佳柏」的陪伴默然地接受,有时还会问她各种问题,从土壤的肥沃度到每个长工一天该摘多少棉花都问。洁丝是问无不答,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她知道得这么多。「你该戴顶帽子吧?」有一天他这么问她。他的目光落在她晒成微红的鼻尖和脸颊上。那天是八月中旬,天气非常炙热。放眼望去是一片等待采收的棉田,白色的棉袋反映着太阳光,使得一切更加耀眼。长工们都穿着宽大的棉制上衣,好抵挡阳光及暑热,底下则穿着黑长裤。每个长工一次都采一行,弯着腰,双手飞快地动着;大夥儿还唱着圣诗等歌曲来鼓舞士气,浑厚低沉的嗓音和这一片夏日风光融合在一起。「我从来都懒得戴的。」洁丝耸耸肩。吸引住她的目光的是两位竞技的长工,他们的手指如闪电般移动,从每株棉树上摘下棉,再丢在肩上的棉袋中。「我希望你以后会戴,现在先戴这一顶。如果你不小心就会长雀斑,我们可不能让它冒出来。」他戴着一顶宽边的大草帽,此时便脱下来戴在她头上。洁丝被这个动作吓了一跳,却又十分感动,很少有人牺牲自己来关心她的。「我不需要,我也从不长雀斑。」她抬手去摸帽子,想脱下来还给他,他却阻止了她。「戴着。你的皮肤这么好看,把它弄糟就太可惜了。」 洁丝的手垂了下来,听到他的赞美,她睁大了眼睛。艾华不再看着她,改而扫视田野。他的表情莫测高深。他讲的是真心话吗?他真的认为她的皮肤好看?这个念头令她有点飘飘然,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摸脸。她的皮肤很少晒黑,也从不长雀斑。他的皮肤比她的要黑得多,可是他大概比她还需要帽子,毕竟他还没能习惯此地的酷暑。不管如何,她都该把帽子还他的。   可是帽子的宽边的确令她的眼睛舒服一些,而戴着属于他的东西也令她的背脊流过一阵快感。「谢谢你,这样好多了。」她温驯地说道。这一点令她很讶异,温驯一向不是她的优点,而她也不习惯像一般女性一样受到别人的奉承。「不客气。」   他一笑也不笑地看着她。他头上的阳光使得他的黑发发出蓝幽幽的光,跟他的眼睛颜色很配,虽然他有乌黑的浓眉和黝黑的皮肤,这对眼睛却是蓝得出奇,比头顶上的艳阳天还蓝。他的白色亚麻布衬衫下的肌肉若隐若现,领口的扣子没把,洁丝得以一窥裏面的胸毛。她不由自主地垂下双眼,看着他的下半身,然后又抬眼看他的脸。他的嘴唇—吸引住了她的目光,他的唇形很好看,下唇只比上唇稍稍丰厚些,虽然此时他的两片唇稍微抿紧了些。洁丝被这张美得出奇的嘴眩惑了,她就这么一直瞅着,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的红唇微启,一小阵战栗爬上了她的背脊。这时「佳柏」看到一只野免,便吠叫着追了过去。这个突来的声响使得马匹晃动了一下,洁丝回过神来,这才知道自己一直在瞅着人家——瞅着她继母的丈夫的嘴巴,她不好意思地把目光栘开。「你不是感到冷吧?」他唐突地说道。   「不是。」他的话令她讶异地看着他,她只能想可能是那阵战栗让他看见了——可是他的目光却落在她的前襟上。洁丝不解地尾随他的目光。她穿着简单的背心裙,因为天气太热,只能忍痛不穿她最喜欢的骑马装,底下只为了保守而穿了件内衣。这件背心裙很旧了,由于洗了许多遍而变薄了些,可是很干净,扣子也缝得很牢:裙子是褪色的蓝色,就算有点短,底下露出的也不是大腿而是黑色马靴。她看到自己的外观没什么下妥,便又狐疑地抬眼看他。「你的上衣太紧了。」他语带不悦。「才没有。」洁丝很讶异。事实上,这些衣服以前的确是太小了,所以她干脆不穿,可是如今她已经瘦多了。「太紧了。」艾华很不高兴地说道,洁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究竟做了什么,令他突然之间变得如此不悦?他闭紧嘴巴尖刻地盯着她的上半身,她再度尾随他的目光看下去,这回她明白了他之所以生气的原因,一张脸马上通红起来。虽然她的身材苗条了些,胸部依然很丰满。由于她的皮肤为汗水所湿,薄薄的亚麻布便贴在她身上,丰满的胸部因而凸显出来:最糟的是,她的乳头也硬挺了起来,一眼望去极其明显。洁丝虽然不了解男女间的事,却也明白这样子的乳头表示什么。刚才看着艾华的脸而产生的战傈对于身体构成了影响,这真是太难看了。「不要看我。」她连忙掩住胸口、弓着背,藉以遮羞。如果她知道这种身体状况代表什么,他当然也知道。她面红耳赤,觉得丢脸到家。「你最后一次有新衣服是什么时候?」他的口气有点烦躁。也许他真的不知道那个可怕的意义;也许他真的以为她的乳头一向都是如此:也许他只注意到她的上衣太紧了——拜托老天爷让他是这种想法吧!「在——在婚礼时——还有你买给我的那件。」如果她能镇定下来,也许他就下会知道她的生理状况是因他而产生了反应;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很尴尬的,他会开始躲避她,她可不认为自己受得了这样。她已经学会依赖他太多太多了。「那些除外。」   「我十五岁的时候,三年前。」   她强迫自己不要再脸红,脸红只会让他起疑的。   艾华又闭着嘴扫视她:洁丝屏住气息,强迫自己无畏地迎视他。   「珊丽太疏忽了,我会让你一切无缺的。」   洁丝想开口,可是这时法洛策马过来,艾华的注意力便栘开了。   「施先生,快下雨了。我们该去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遮蔽采收的棉花。」艾华颔首。「我马上来。」法洛骑马走了。艾华又看着洁丝。   「你回去家里把这件衣服换下来。」他说道。这显然是个命令。   「好的。」她十分温驯地回答。她急于摆脱他。他的目光迎触到她的便眯了起来,然后他轻轻一蹬,马就飞奔而去。「你的帽子……」他会需要的。远方雷声隆隆,是暴风雨的前兆,可是就算他听到她的话,却一点表示也没有。洁丝坐在马上,目送他远去,然后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回去换衣服了。两天后,菲玲小姐和安妮小姐前来拜访。珊丽今天凑巧是「在家日」,和她的几个朋友在前厅喝着冰茶。当她丈夫的姑妈到时,她向朋友告退,急急上前去迎接,脸上堆着一堆笑容。洁丝原本跟「佳柏」在果园中玩,偏挑了这个时候掷了一根棒子,「佳柏」便飞奔到前门草地去接,她也跟了过去,正好看到珊丽在聆听老姑妈的话后,原先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洁丝深恐是「佳柏」扰了珊丽的兴致,便吹口啃把狗给叫过来,它原来是在嗅着一个老鼠洞,把洁丝刚才抛的棒子全给忘了。「佳柏」抬起头来,摇摇尾巴,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到主人前面。珊丽和两位老小姐的目光也随着「佳柏」栘到洁丝身上。「洁丝,亲爱的,过来。」菲玲小姐招手。真是没法子。她的裙子沾满了草和泥巴,头发也乱七八糟的,脸一定也很脏。「晦,亲爱的。」菲玲小姐似乎没注意到洁丝的外表。「嗨,菲玲小姐,安妮小姐。」洁丝很尽责地亲了亲凑上来的这两张老脸。「两位亲爱的姑妈对你有——有个建议。」珊丽的声音甜得像蜜。洁丝知道下管这建议是什么,珊丽显然很不高兴。「建议,我的妈呀!」安妮小姐大声说道。 「我们是来带洁丝到杰克逊去的。」「亲爱的艾华说她没衣服穿。」菲玲小姐加以解释一番。「到杰克逊!」洁丝惊恐地看看菲玲小姐,再看看安妮小姐。   「我告诉她们说不能接了你就走喽。」珊丽说道。   「洁丝当然能跟我们一起去。」安妮小姐说道。   「跑回房间去换件衣服,带个袋子,亲爱的,你只消带一套换洗的衣服就够了。等我们到杰克逊,我们就会给你买新衣服。」菲玲小姐也说道。洁丝看看这一个,又看看另一个。「你们实在太好了,可是我真的——」安妮小姐制止她。「嘘。」「珊丽忙着适应婚姻生活,没空替你操心衣服,如今我们既然是你的长辈,你就可以跟我们去。」「可是我真的……」看到安妮小姐坚决的表情,洁丝就没说下去。一想到要陪安妮小姐和菲玲小姐好几天,她真是感到恐怖。她们似乎是一番好意,可是她根本不太认识她们,她相信如果必须一直听她们絮絮叨叨的,她准会发疯。有新衣服当然很诱人(那件浅黄色衣裳的记忆犹深),但是如果要到杰克逊,她可不想,因为她这辈子还没有在「含羞草」以外的地方过夜,一想到要在别的地方过夜,她就有点不安。「一切都已决定了。」安妮小姐坚决地说道。「是亲爱的艾华要我们带你去的。」菲玲小姐说这句话的目的好像是为了打动她,而她也真的被打动了,这真令她烦恼。虽然事先忧心仲仲,这次的旅行却是十分好玩。她们去了两个多星期,所有的时间都花在逛街购物上。令洁丝既惊又喜的是,安妮小姐对于颜色和款式是慧眼独具,所以洁丝一切任由安妮小姐作主。唯一她自己挑的是一件孔雀蓝的骑马装,安妮小姐直称很适合她。在回家之前,她最后一次试装,发现安妮小姐说得没错,这件骑马装把她身材的优点都凸显出来。安妮小姐替洁丝选的都是珠宝的颜色,洁丝还暗地里怀疑她的判断呢!但是在回家的前一天夜晚看到了结果后,她真是欣喜万分。宝石蓝、翡翠绿和红宝色等颜色跟她的眼睛及皮肤搭配起来,真是太神奇了。这些颜色使得她的眼睛看来更大更亮,而她的皮肤则宛如玉兰花一般纤白细致。洁丝愣愣地看着镜中人,甚至以为她的皮肤摸起来像丝绒一般呢!她油然想起艾华曾夸她皮肤好看,她真等不及要穿这些新衣服给他看了。洁丝发现自己瘦多了,更加高兴万分,这并不是她的想像,也不是光线搞的把戏,她真的是瘦了。这几个月她大约长高一寸,而她的小腹、臀部,特别是她的腰,似乎是重新塑造一样。洁丝不太清楚怎么会有这种改变(一开始时,她还以为是店里的镜子经过特殊设计,可使人看来较瘦,以讨顾客喜欢。)可是,不知怎的,她已经长成一副可爱女人的体态,现在没有人可以用「胖」这个字来形容她了。「哇,洁丝,你变成真正的美人了。」菲玲小姐讶异地说道。「我就知道她会的,」安妮小姐满意地回答道。「她长得跟她母亲一模一样。姊姊,你不记得当年霍依莉在嫁给她父亲之前风靡了多少人吗?」「没错。」菲玲小姐点头。   洁丝颤巍巍地回过头来笑望两位老小姐。   「我真的长得像我母亲吗?」洁丝印象中的母亲是一位黑发的美妇,脸上永远带着笑容。真难想像自己会长得像她。 「认识依莉的人看到你时,一眼就会认出你是她女儿。」安妮小姐柔声回答道。洁丝突然觉得喉头发紧,她已经好几年不曾如此了。「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安妮小姐见洁丝脸色变了,便连忙说道。「站好,孩子,让我们看看你的头发,真是改进太多,至少不会再披在脸上了。」洁丝的头左偏右偏,让她们端详个够。「你们真的喜欢吗?」 一会儿之后她这么问道。理发师毫不容情地把她的头发剪去一大堆,洁丝看到地板上堆着又长又多的鬈发,真是心疼极了。在背后的长度没有短多少,仍然是到腰部以下,其他乱糟糟的头发则被削剪打薄,脸庞周围的头发被烫成一卷一卷的。理发师还软洁丝如何用发夹把背后的头发盘在头顶上。她脸庞周围的鬈发像光环一样烘托着她,这种效果可真是迷人。理发师还保证说如果夹得很妥当,就算走在飓风中也不会乱。「你的样子真是好看。」菲玲小姐面带笑容,从每个角度审视她的发型。「很合适。」安妮小姐也这么说道。洁丝在杰克逊玩得很开心,竟有点不情愿回家,可是当马车接近「含羞草」时,她就变得急着想到家了。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最想念的人是谁?是杜蒂或阿雪?「萤火」和「佳柏」——或是艾华?但是当马车停在「含羞草」门前时,洁丝很讶异地发现她将会很想念两位老姑婆。「我们不下车了,亲爱的。」安妮小姐突然说道。洁丝看看她,再看看菲玲小姐,突然好讨厌跟她们分离。她本能地倾身过去搂抱菲玲小姐,然后又搂住安妮小姐。「谢谢你们。」她哽咽地说道。安妮小姐「嘘」了一声,菲玲小姐则拍拍她的肩膀。   「别忘了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你一定要来看我们。」菲玲小姐说道。   「我不会忘记的。」洁丝说道。然后车夫打开车门,洁丝最后一次朝她们微笑,便跨出马车。「再见,洁丝!」   「再见!」   汤姆和富莱已在着手抬起车夫从车顶卸下的十几只箱子,他们两个人都热心地欢迎洁丝归来。她笑着向他们打招呼,可是内心却好像要被撕裂似的。她——从来不哭的女孩,却忍下住想流泪。她泪眼迷蒙地目送载着两位老小姐的马车远去,要不是「佳柏」汪汪叫着跑上前来,她还真无法把泪水吞回去呢! 第十章 九月来了,蔡班特的生日也跟着来临,雅佐河谷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日期——九月十四日——因为每年这一天,榆树道都会举办这一季中最盛大的宴会。妮可是个很称职的女主人,数哩开外的客人都前来享用烤肉、观看烟火以及一夕的狂欢跳舞。远道而来的客人就在这裏留宿,而蔡家的亲戚甚至住上两个星期再走。事实上,班特未婚的堂妹梅芬打从三年前来参加后就一直住在这儿,大家都不以为忤。这是南方的风俗,男人要给未婚的女性亲戚提供住处,更何况梅芬也帮忙照顾小孩。洁丝从未参加过蔡班特的生日宴会,至少打从小时候跟父母参加过一次后就没再去了。如果不是艾华坚持,她怎么也没想到要参加。「她当然要去。」珊丽在宴会当天早上下楼告诉艾华说她不去,艾华不耐烦地说。珊丽和艾华已经穿戴整齐,蜜娜跟在珊丽后头,小心地拿着她的跳舞衣免得它起绉。艾华问洁丝上哪儿去了,然后便咕哝着去找她。他在马厩中找到她,她正打算骑马出游,身上穿着新的孔雀蓝骑马装,模样真是可爱,腰部也显得纤细多了。她的发色只比「营火」的鬃毛颜色深一些,整个画面十分美。可是艾华紧闭着嘴,显然他是没心情欣赏。「有什么事吗?」缄默一阵后,洁丝很天真地问道。她轻轻踢一下「萤火」 ,马便直接站在他面前。「佳柏」 一看到艾华便奔上前去,使尽方法要讨好这位它很喜欢的男主人,而艾华则咕哝着,生怕「佳柏」弄脏了他纤尘不染的衣服,连忙用手抓住它的一只前爪。洁丝乘机低头看艾华的打扮,带笑看着他把狗的前爪放在地上,再按住它的头,免得它再跳起来。 「佳柏」以为这是个鼓励,便马上翻身仰躺下来,四只脚腾空抓着,要艾华抓抓它的肚皮。洁丝笑了。艾华抬眼看她,他的表情似乎下太高兴。「下来。」他说道。「我要去骑马了。」她有点讶异地说道。   「你得去参加蔡家的宴会。」他的眼神和口气都很坚定。他的拳头搁在臀部,双脚张得开开的,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我从来不去的。」「哼,这次你得去了。」   她仍坐在马上看着他,他咕哝了一些她听不懂的话,然后他向前跨两步,伸手箍住她的腰,将她抱了下来。洁丝愣住了,「萤火」不安地让到一边, 「佳柏」跳起来吠着,派古连忙趋上前来抓住「萤火」的缰绳。「可是我并不想去。」洁丝抗议,她的双手抓住艾华的胳臂好稳住自己。他把她放到面前站住。他的肌肉摸起来好强壮,即使是隔着外套和衬衫摸起来也是一样,洁丝的手指不由得在上面流连一阵,可是又马上很羞耻地缩回了手。打从那天在棉田让他看到她身体的反应后,她就强迫自己把艾华想成天使或教父般圣洁的角色,因为再怎么说,他也是她继母的丈夫啊!她可不能对他存有一丝邪念。她不要去想他的双手箍住她的腰时,引起的一道电流,她不要去想。「你得去。」艾华说道。她把不知如何摆的手交握在胸前,抬头看他。   这是个错误。   他正蹙眉看着她,但他的眼睛是如此地蓝,他的表情反倒不重要了。他的脸很瘦削黝黑,却是好看得令人怦然心跳;他的嘴很恼怒地紧闭着,却仍是一张好看的嘴。他的手很大,牢牢箍住她的腰,她的腰已变细,所以他的两只拇指在她的肚脐上方凑在一起。她感觉到他的手指按进她的肌肉中,不禁感到由体内升起了一阵燥热。她用力咬着下唇,趁自己还有抗拒的能力时推开了他——推开他的手的诱惑。「我不想去。」她硬着声音回答。为了怕他看出她的心思,她把目光别开。「看着我。」他的声音很不耐烦。洁丝很不情愿地照他的话去做,因为她害怕如果她不照做,他可能又会去碰她。她脸上的某种表情一定是缓和了他的怒气,因为他开口时,声音温和多了。「听我说,洁丝,你根本没必要当隐士,这太不正常了。如果我允许这种事,我就是混蛋。你难道没想过未来吗?你不想有一天结婚生子吗?你当然想,所有女人都是这样的。」洁丝摇摇头,张嘴想否认,但她还没开口,他已抓住她的肩膀,显然是想摇撼她。「珊丽让你这样长大是她的错,不过你也有错。该死!洁丝,你不再是孩子了。你是个可爱的年轻小姐,人人都想追求,如果你给他们机会认识你,一定会有一大群男生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得给他们一个机会。如果你不肯去,我会把你扛在肩上走着去!」他刚才说她是个可爱的年轻小姐,人人都想追求,这是不是表示「他」也发现她很可爱,值得追求?他搭在她肩上的手似乎在烧灼着她的皮肤。洁丝咽口口水,命令自己不要闭起眼睛。「好吧。」她又缩了开去。   「好吧?」他的双手垂了下来,声音是怒冲冲的,显然他根本不知道他对她造成的影响,这真是谢天谢地!「这话什么意思?」「好吧,我会去参加宴会的。」她自觉像绷得紧紧的弓弦,需要马上远离他。她也不等他多话,迳自转身穿过草地扬长而去,留下他兀自瞅着她的背影。稍后,洁丝跟珊丽坐在敞篷马车的后座,这时洁丝才奇怪何以自己这么轻易便妥协,她根本不想去参加这个宴会。打从她父亲去世后,她一向是独来独往,连珊丽都懒得去管她。她的自我意识之高在「含羞草」是有名的,连一向爱她的仆人也早都学会了要随她自己的意思去做。可是艾华呢——洁丝虽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她像是他手中的黏上。她是如此想取悦他,甚至愿意依照他的意思去做一切的事。她是无须否认他在生理上影响到她的,不过她仍认为她之所以对他这么百依百顺,是由于他们是朋友的缘故,然而,事实上他们之间的关系已发展至此纯粹友谊还复杂的地步。真奇怪,一个她认识不到半年的男人(而且一开始时还恨之入骨)竟在她的生活中占了这么重要的地位?是不是因为他对她很好、很关心她,她才被他吸引住的?打从她父亲去世后,除了仆人以外,根本没人愿意搭理她,除非是辱骂或嘲笑。她究竟是不是因此而被艾华所开启的友谊世界所眩惑了?至少对他百依百顺的人不只她一个。汤姆就常在艾华巡视田园时像小狗一般跟在他后面;富莱则跟汤姆竞相服侍他;杜蒂和家裏其他仆人都昵称他为「艾华先生」 。(珊丽在『含羞草』住了这么多年,仆人前几年在她面前仍称她为「女士」 ,珊丽不是在棉花园长大的,根本听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当连派古都给「艾华先生」的马多吃一些特别的食物时,洁丝就明白艾华已下费吹灰之力地把整个棉花园给征服了,好玩的是她居然很高兴。「你们几位小姐还好吗?」艾华策马上前来问道。他骑着他的爱驹,洁丝、珊丽、蜜娜和阿雪则坐在马车上,由派古当车夫。蜜娜和阿雪面向车后,两个人分别照管小心摺好的跳舞衣。阿雪由于身分突然重要起来而显得意气风发,她一听到被分派到这个任务,便连忙穿上最好、最干净的围裙和帽子。她的腰杆子挺得直直的;她的脸有如大法官一般庄重,手裏抓着洁丝的跳舞衣。「如果你叫辆有盖的马车,我们就会好多了。」珊丽烦躁地说道。、洁丝一怔,但是艾华似乎不受妻子责怪的影响。「我以为你会喜欢享受一下新鲜空气。」他说完,轻轻一踢马腹,驱上前去跟陪伴家人的卡尼德寒喧去了。榆树道面对雅佐河,是一片广大的石造房子,但是外表看来下像从屋内看那么大,其屋后面对马路。他们的马车转个弯,榆树道映入眼帘时,洁丝看到车道上已排了一长列马车,车上的乘客则等着下车。她回想起艾华订婚宴上的场面,不由得心怦怦地跳,十分紧张。她会不会再度成为大家的笑柄?她知道自己比订婚宴时好多了。她穿着一袭有蓝色花纹的白衣裳(事实上一般认为白色是唯一适合洁丝这种年龄的女孩的颜色) ,跟她十分相配,边缘缀有宝蓝色的蝴蝶结,就这么一点生动的颜色就令她的眼睛及皮肤光亮起来。同色调的宽腰带环住她的腰。由于仍是秋老虎的天气,她的头发绾了起来,新剪成的鬈发在她脸蛋周围形成一圈红云。「嗨,洁丝!嗨,施太太!」贝慈薇和白玛莲坐在贝太太的马车上,贝先生坐在前头,贝太太则跟他们坐在一起。洁丝很讶异有人向她打招呼,便回过头来挥手。珊丽也微微笑了,这还是她今天头一次露出笑容呢!戴钱尼和雷比利骑到贝家马车边,也跟他们寒喧:唐密奇则在后面不远处。洁丝看到他接近,连忙把头掉转回去,正视前方。「我还以为唐密奇是你的心上人呢!」珊丽眼中露出了恶毒的光芒。珊丽对于继女外表的改变从未作过任何表示,事实上她是「含羞草」上上下下中唯一从未置之一词的人。洁丝早就知道继母不喜欢她,但是珊丽最近特别喜欢做出让洁丝痛苦的事,这当然是在艾华不在场的时候。洁丝尚未作任何回答,却听到唐密奇在唤她的名字,不由得大吃一惊。她很困窘地假装没听见,可是他却策马跟上来了。「午安,施太太。嗨,洁丝小姐。」   密奇很礼貌地向珊丽打招呼,向洁丝说话时则更带劲儿。洁丝眼见无法避开,只好回过头来,很镇定地向他说了声「嗨」。但是上次跟他见面的记忆仍很鲜明,一想到那种屈辱、她的脸不由得发烫起来。「哇,洁丝,怎么你趁我一转身就变成美女了!」密奇一脸惊奇地叫道。他的口气中带有点调侃,却也有很明显的诚意。洁丝又窘又高兴,一张脸胀得通红,说起话来也变得结结巴巴的。珊丽带着笑容冶眼旁观。洁丝突然意会到珊丽的笑容含有嫉妒,她痛恨的继女竟成了男性瞩目的焦点,而她自己却已跻身太太、妈妈之辈了。时髦的衣服和发型对人的影响可真大,洁丝在好几个小时之后这么想道。这时烤肉已结束了,女士们都进屋去换上跳舞衣。慈薇和玛莲一直夸赞她的美貌,要她跟她们一起用餐。这两个人都很受年轻男子欢迎,所以洁丝知道她将会被一大堆爱慕者包围。果不其然,她从那些男士的眼神及一言一行中看得出来,以前他们对她很客气,仿佛她是位远房的老姑妈似的,如今他们对她简直是巴结奉承。洁丝大部分时候都把目光落在她腿上的盘子中,不敢像慈薇及玛莲一样恣意谈笑,但是那些男士们似乎不认为她的羞怯是不合宜的,反倒更加卯足了劲,纷纷讨好她,说各种滑稽的故事给她听。虽然她小时候跟慈薇、玛莲等人很熟,而且如今她们又待她不错,洁丝仍是感到不太自在,因此她在阿雪的协助下匆匆换上衣服,独自走下楼去。在再度面对繁杂的社交礼仪之前,她必须有喘息的空间。女士们都在楼上,只有两位例外,身为女主人的妮可正在厨房和厨娘忙着讨论事情,而梅芬小姐则在前院草坪指挥一群小孩玩捉迷藏,孩子们全都玩得不亦乐乎。洁丝停下来聆听孩子的笑闹声。她依稀可以记得有一年也是在这种秋老虎的天气到这个地方来,但是这个印象很模糊,还夹杂着父母亲的印象。她摇摇头,不愿再进一步去想。多愁善感是无济于事的。大部分的男士都站在俯视雅佐河的前廊上,谈论政治或是吞云吐雾一番。为了避开他们和那些孩子,洁丝便从侧门溜出去。这个部分的园圃是用来种菜的,里面绿意盎然,洁丝沿着步道走着。她小心地撩起裙摆,免得被泥土弄脏。天已快黑了,萤火虫在步道边的野花上方飞舞。远方有个苹果园,其苹果花的芳香和野花的芬芳互相掺杂着。蟋蟀在低低鸣唱着,风开始凉了。在不远处的路边有间温室。这间温室很小,大概是妮可用来种得奖的玫瑰的。要不是洁丝看到毛玻璃内透出一对人儿搂抱的身影,她是根本不会加以注意的。虽然她想不去看,却是有点情不自禁,不管他们是谁,他们的举动可真是大胆。他们很显然是在热吻,那女人的胳臂勾住男人的脖子,他们头部和身体的阴影相融合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一个人。洁丝突然感到很嫉妒,她不知道这种拥吻究竟是种怎么样的感觉。这些年来,每当她想像接吻的场面时,唐密奇的脸便会浮上她的心头。她会紧闭双眼,嘟起红唇,等着可是令她惊惶的是,当她真的闭上双眼嘟起嘴时,所看到的那张睑不是密奇的。「你究竟在搞什么?」艾华在她背后问道。他好像很感兴趣。洁丝连忙张开眼睛转过身来,看到刚才心头浮现的人就站在眼前,嘴巴不禁张得大大的。「嗯——你又在这里做什么?」她窘得无法找出合理的解释,何以单独站在黑暗中吻着一个想像中的人,便试图改变话题。艾华只是笑着低头看她。「我在找珊丽。」他的眼神写得清清楚楚,他明白她是在模拟亲嘴。「安妮姑妈要我来找她,她说珊丽有一种防止皮肤发皱的秘方,要我来向她要。」「我没看到她。」洁丝说完,这才背脊发凉,因为她突然明白站在温室内接吻的女人是谁了。珊丽这个笨蛋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你刚才到底是在吻谁?」   「我没在吻谁。」   「我一看到你的嘴,就知道那是被吻过的嘴。」   艾华笑着跨前一步,用乎支起她的下巴,好审视她的表情。光线越来越暗了,洁丝真是暗自庆幸,如果天色再快一点暗下来,艾华可能不会察觉温室中有人,也不会看出她眼中的惊慌。洁丝假装打了个寒颤。 「我们进屋内去吧,我好冷。」   「你得先告诉我你的心上人是谁?」   他仍捧着她的脸,洁丝因为太慌乱,根本无暇去感受这甜蜜的感觉。她挣脱开去,反手抓住他的手。「珊丽也许是在屋前跟小孩子在一起。」 「我很怀疑。她讨厌小孩子,她是这么告诉我的。」洁丝绕过他身边,开始朝房屋走去,她仍牵着他的手,可是他不吃这一套。「那个男孩叫什么?密奇吗?」「我对他甚至连一点兴趣也没有。」洁丝急急说道。由于很紧张,她的口气中多少带点真实性。「那么你到底在吻谁?」 「我只不过是在『练习』 ,我的老天爷!你能不能不要再盘问,跟我进屋里去?」她再度扯他的手,他却像座山一般屹立不摇。「你这件衣服很迷人,如果你想要,你是可以找密奇出来练习的。」   她的舞衣是由数十码的深金色丝绸做成,上身裁得很低,露出她光滑细致的肩膀,底下则是蓬大的裙子,令她的腰看起来极其纤细。这是件漂亮的舞衣,洁丝刚才在楼上照镜子时就很满意,然而此时连艾华的赞美都无法令她分心,她必须马上带他离开温室才成。「我不想找密奇练习,我不想找任何人练习,我要进屋内去。」   艾华露出感兴味的眼神。她想催促他开步走,他却文风不动。洁丝急得直跺脚,她该用什么方法才能把他引开呢?「说实话,洁丝。你是在练习你的初吻,那个幸运的家伙会是谁?」「拜托你不要儍乎乎的,进到屋内好不好?蚊子快把我给吃掉了!」   「真奇怪,怎么没有一只蚊子咬我,我想你只是不好意思罢了。」   「我才没有不好意思!」   「不管他是谁,只能给他亲一下就好,否则他会以为你太容易到手了。闭紧你的嘴巴。」「你在胡扯什么?」   「亲嘴啊!」   「我不想讲亲嘴,我……」   可是太迟了,洁丝看到珊丽自温室走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笑着,洁丝不由得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看不到珊丽的同伴,因为他仍站在门内。她惊惶的表情令艾华警觉起来,他回过头去看。当他看到珊丽时,脸色都变了,牢牢抓住洁丝的手。她的手指也本能地抓紧他的手。她见他的脸胀得通红,便知道他对于撞见妻子跟别 的男人在隐密处这件事,是不会善罢干休的。她只能庆幸刚才他没看见温室中两个人的拥吻。「搞什么?」他恶狠狠地低声叫道。洁丝想拉住他,但他摆脱她的手朝妻子走去。「艾华!」珊丽的声音像是尖叫。艾华接近时,她连忙回头看。 蔡班特正好步出温室,他一看见艾华,便倏地停下脚步。「我,呃,我们,呃——」班特的眼睛突出,结结巴巴地说。他扯扯高高的衣领,仿佛衣领一下子就变得太紧了。艾华根本没给他时间说完,他走到班特面前,一言不发地挥拳击中他的下巴,他便往后一倒,直撞进温室门内去。珊丽尖叫起来。洁丝朝艾华跑去。   艾华抓住妻子的胳臂,将她揪了过来。他带着愤怒的目光瞪着珊丽;洁丝怕他失去理智,连忙跑过去扯他的胳臂。「不要伤害她。」   「你这个臭贱货!」他低声说道。他完全不理会洁丝,只是一直盯着珊丽。这个侮辱似乎使珊丽的背脊突然挺直了起来。她面红耳赤,想挣脱丈夫的手,却只是徒然,后来她干脆停止挣扎,站着抬头怒目瞪他。两个人都在愤怒的最高点。如果拿体型、体力相比,胜负一眼便可看出。艾华耸立在珊丽面前像座山一样,洁丝真不明白珊丽何以有胆量去对抗他,他的样子像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扭断她的脖子似的。「贱货,是吗?」珊丽龇牙咧嘴地说道。 「只为了跟我前夫的老朋友私下谈谈就叫贱人?如果单独跟男人在一起就叫贱货,那么我们的洁丝又如何?她可是在黑暗中单独跟『你』在一起啊」「别把洁丝给扯进去。」他沉声警告。   珊丽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洁丝,再看回艾华。洁丝连忙放开艾华的胳臂,向后倒退一步,她继母那种眼神令她感到不洁。「看到了吧?你看看她!一脸罪恶感!得了,我的丈夫,承认吧,你跟小洁丝早就有一手了。」珊丽的声音很恶毒。艾华的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他一定也箍紧了珊丽的胳臂,因为她呻吟了一声。 「我跟你结婚后两天,便逮着你跟一个马厩小工在稻草堆中,那时你不值得杀,现在当然也是。」 「天哪,老兄,这根本下值得杀人!这根本没什么——没什么……」蔡班特笨拙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几乎一头栽在艾华身上,事实上他是想用一只手搭在艾华肩膀上来稳住自己。艾华转过身来揪住他的大衣领把他给拎了起来。蔡班特是个结实的人,但是在艾华盛怒之下,加上他自知理亏,只得任人摆布。洁丝用手掩口看着,班特这种举动分明是认罪的表示嘛。「我们只不过是在谈话——我们真的很清白。」班特结结巴巴地说道。「你再跟我太太『谈话』看看,我会把你给打个稀巴烂。懂了没有?」   班特面露恐惧,点了点头。 艾华突然松开班特的衣领,班特的膝盖一软,整个人又向后倒去,他想办法抓住了温室的门柄,免得又摔得很难看。 「滚出我的视线。」艾华吼道。班特揉揉发疼的下颚,默默地遵从了。珊丽一直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这出戏,眼中满是鄙夷。艾华转身看她时,她仍屹立不摇。洁丝以为她的姿势透露出一股胜利感。「如果我给自己来点娱乐,你又何必在乎?你只不过是为了钱才娶我的。」「而你只不过是为了证明你还嫁得出去才嫁给我的,我们真是半斤八两。」艾华突然伸出手揪住珊丽的一缯头发绞了一圈,再用力一扯。「不管我们是为什么结婚的,事实是我们已经结婚了,我可不愿遗人笑柄。」「我可不愿当我丈夫的奴隶!」艾华冷笑一声。   「你给我放明白一点:我已经警告过你了,如果我再逮着你行为不轨,我会把你给杀了。」他用力放开她的头发。珊丽低喊一声,连忙向后倒退,一只手捣着被扯痛的头皮。「我恨你!」她啐了一口。「很好。」艾华冷冷地说道。珊丽恶毒地瞪他一眼,便转身朝屋子走去了。「贱人!」艾华咕哝道。他气得满脸通红,转身朝跟珊丽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洁丝迟疑地目送他离去。她是否该让他静一静?刚才那种场面已令她恶心到极点,艾华显然也不想有人陪伴他,但她无法忍受丢下他一个人不管。她咬着嘴唇,匆匆追上前去。她追上他时,他正靠在一面及腰的石墙上,他的黑衣服和黑夜相融合,她差一点一头撞到他身上。她移到他身边,一句话也没说,他则望着墙另一面的田野。他没作任何知道她在身边的表示,可是她明白他是知道的。过了良久他才开口。「很遗憾你看到那一幕。」「没关系。」   他这时才看看她,然后又望向面前一片苍茫。 「你以前说的是实话,不是吗?结果我却狠狠地给了你一个耳光,我一直没有向你道歉,现在我向你道歉。」「没关系。」洁丝知道她的回答不够,可是看见他的痛苦这么深,她也心痛起来。「我不爱她,我从未爱过她。」「我知道。」   「你说的没错,我是为了『含羞草』才娶她的。」   「这我也知道。」   「可是我原以为会有办法的,我原以为『我们』会有办法的,天哪!」艾华闭上双眼一会儿,然后再睁开双眼茫然看着前方。在恍如蓝丝绒的一片黑暗中闪烁着千百只萤火虫,十分美丽,像是小精灵在跳舞。「我们才结婚不过几个月,我就恨她了。我恨她恨得想把她给杀了,天哪!我真想把她给杀了。」艾华更沉重地靠在墙上,头垂得低低的。洁丝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袖子上,眼泪直欲夺眶而出。他心痛,她也心痛了。「天哪!我把一切都弄糟了。」他突然抬起头来咕哝道。他举起一个拳头重重地捶在墙顶上,洁丝一惊,然后她看到他挺直身于,用力摇着他的右手——有疤的那只手,也就是他用来揍班特和捶墙的手。她忘却了恐惧,伸手抓住他的右手,开始轻轻抚弄他的手掌。 第十一章   「这样子好舒服。」   他低头看她抚摸他的手,可是她拒绝抬眼。她知道他在看她,她可以感觉到,但是她不肯抬头。她的注意力集中在他那只可怜的手上。「你是怎么会有这个疤的?」她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情,故意这么问道。他的手掌很大,手指很长,他的指尖及指腹都长了茧,摸起来有点扎人。他的手很暖,比她的要黑很多,她的手相形之下就显得苍白了。他的手掌中心那道疤痕很丑,呈圆形,是红色的,是强迫性的肌肉收缩。洁丝轻轻按摩着这个疤,却仍不肯抬起头来。「这是几个月前打架被刀刺的。」   她听了倏地抬起头来。「打架?」她的声音有点不敢置信。   他略微撇撇嘴。「很惊讶?」   洁丝想一想,然后摇摇头。「也不尽然,仔细想想,打架跟你的人格相符合,我想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觉得你很危险。」   他脸上绽出一抹笑容。「那么现在呢?」   「还是一样。」   抬起头来真是个错误,他很靠近,太靠近了,近得她可以看清他腮帮子上的每一根胡子渣,虽然今天出门时他才刮过胡子;近得她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嗅到男人身上特有的气味。   「我想你这小丫头一定在学习如何调情。」他的口气带有一点讶异,又有点好玩。「我才没在调情。」虽然她说的是真心话,但他显然不是这样想「是吗?」他的目光令洁丝感到下安,又仿佛触电一般。   「当然不是。」她的手已经停止按摩,却仍执着他的手。   「真的?」   「真的。」   「啊。」这个声音令洁丝十分不自在。艾华狡猾地一笑,向她低下头去。洁丝感觉自己的头开始在转动,她的双手抓紧了他的手,指甲掐进他的肉中,她却浑然不觉;她的呼吸停止了,她也毫无感觉。她四周的夜晚似乎冻结了,闪烁的萤火和迎风摇曳的树枝也不存在了,她的每根神经都集中在朝她逼近的这张俊脸上,集中在那张距离她的唇很近的嘴上。   他的左手缓缓往上搂住了她的颈项。   洁丝的心跳得好快,她感觉自己的心要跳出胸膛,像只免子一样跑走了。她晃了晃,闭上双眼……   他的嘴轻轻拂过她的唇。   这是个很轻柔的爱抚,几乎感受下到,但是她体内立刻流过一道电流,整个身体暖酥酥的。她颤巍巍地吸口气,他的左手搂紧了一些,然后又马上缩了回去,洁丝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他在注视她的脸。   她强迫自己睁开双眼。   他的确是在注视她,脸上的表情莫测高深。他靠得好近好近,近得她的蓬裙都抵住他的靴子。她的手抓住他受伤的手,她不敢松开手放他走。   「你做得不错嘛。」   「什么?」她不懂他在说什么。他的口气很轻快,轻快得令她难以捉摸。她着火了,他却像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你的初吻,刚才是你的初吻,不是吗?」   这是个恶梦,一定是的,他可能会甩这种口气跟她谈任何事情,可是这个吻不是等闲的小事,虽然很短暂,却是洁丝这辈子最难忘的经验,她仍在为之震颤不已。但是渐渐地,她渐渐地明白也许他不像她一样深受感动,毕竟他已不是个男孩,而是个大男人,是个已婚的男人,她相信他一定有很多接吻的经验,对她来说像是天旋地转的事,对他而言却不算什么。「洁丝?」   直视他的眼睛并保持声音平静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困难的事,但是她还是做到了,因为她不得不如此。如果她让他知道那个吻对她的影响有多大,以后她在他面前就再也抬不起头了。虽然她那愚蠢的心仍渴望他的吻,她的其余部分却怕失去他的友谊,没有了他的友谊,她的生活将是一片愁云惨雾。「洁丝,你还好吧?」他的声音突然粗嗄了起来,他眯起眼睛打量她,他牢牢反握住她的手。   「当然。」洁丝甚至挤出了一丝笑容。她感觉有如被一团雾所掩住,蒙蔽了她所有的知觉,只剩下肌肤上灼热的感觉。为了保全自尊,她必须装作不受那个轻轻一吻的影响。「虽然是个初吻,却跟我当初想像中的不一样。」   他睁大了眼睛。「你是说你很失望喽?你真的是在学习调情。」他松开她的手。「如果我是密奇或是别的男孩,把你诱到这个地方来,一把将你抱住吻你,那么你就该赏他一巴掌才对。」   「我会很乐意这么做的。」洁丝绽出笑容,暗地里却是咬牙切齿。谢天谢地!她终于生气了,生他的气总比丢脸要来得好。   艾华蹙眉。   「什么?」 「我说我可能不会赏给密奇或别人一个巴掌。」   「那么他们很可能会认为你不是淑女。」   「那么我该给你一巴掌吧?」她真恨不得这么做。   「为了那个小小的一吻?那只不过是为了谢谢你照顾我,这是亲戚之间可以接受的。」「真的?」洁丝嫣然一笑,双手暗暗捏成拳头。「我很高兴为你服务,下次珊丽让你心情不好时,记得来找我。」他原想伸手到口袋中去掏雪茄盒,这时却停下来仔细打量她。   「天哪,你生气了!在气我?」   「才没有。」洁丝的笑容仍然很灿烂。「我才没有生气,不过我有点冷,请容我告退,我要回屋内去了。」她定定地朝他点个头,便转身拎起裙角,朝刚才来的方向走去。   「可是,洁丝,」他的声音从她背后飘来,有一点歉意,却也有点笑意。 「为了一个令你失望的吻而有这种反应,未免太极端了吧?」 洁丝发现愤怒会使人变漂亮,当她瞥见长镜中的自己时,很讶异地发现自己双颊酡红、眼眸晶亮。事实上,她决心要表现给艾华——和她自己——看,让他明白他的吻对她一点意义也没有,她的神情便带着点活泼。整个晚上她都在跟人谈笑,甚至也下场跳舞,由于她气坏了,一时壮起胆子,认为她虽然舞艺不精,倒也不至于出丑。她当然不会欠缺舞伴,当艾华拖她和珊丽离开时,就有四名男士央求要到「含羞草」去看她,她乐得全都答应了。这晚也是她这辈子头一遭喝白兰地。那时她看到密奇在喝,便问他在喝什么。「你不会喜欢的。」可是她撒娇央求,他只好把酒杯递过去给她。她偷偷瞄了站在不远处的艾华一眼,便啜了一口。正如密奇所警告的,白兰地还真不好暍,但是艾华蹙眉看着她喝,而这正是她所需要的。她马上声称她喜欢喝,并且端着酒杯挽着密奇的手四处走走。   她喝了半杯后,酒精发生作用了,这时她发现安妮小姐在她身边。   「亲爱的,小姐是不喝烈酒的。」安妮小姐急急在她耳边说道。   她回头一看,正好看到艾华怒目盯着她,显然是他叫他姑妈来说的。哼,她不再是他手中的黏土了,他很快会发现这一点的!她昂然微笑着,向他点点头,又喝了一大口白兰地。酒灌入她的喉咙时,她差一点呛到,酒精烧灼着她的舌头和喉咙,但再喝一口后,洁丝便不觉得那么难受了。艾华仍在瞪着她,这促使她喝完杯中的酒,还向密奇再要,密奇不肯,反倒把她拉去跳舞,她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在那之后,只要她发现艾华在盯她,她就央求要喝白兰地或是旁人正好在喝的酒。她发现水果酒比白兰地好喝一些,而波旁威士忌则根本喝不得。她这裏尝一些,那里啜一点,在她身边的密奇则是怜爱地看着。艾华的脸沉了下来,洁丝可得意了,如果她找到方法让他生气,她可真是乐极了!她发现酒精在她身上发生的唯一影响是,使她变得前所未有的活跃和迷人,她当然是让密奇神魂颠倒啦,他跟她跳了两次舞。当她跟别的男士共舞时,他也在附近徘徊流连,跟非近亲共舞超过两次是不合礼仪的,否则洁丝相信他根本就不会让她离开他的怀抱。他对于辛珍妮已是毫不注意,珍妮显然对于密奇的移情别恋很伤心,洁丝如果不高兴,那她简直不算是人。   总而言之,洁丝算是凯旋而归;可是,在那迷人的笑靥背后的她感觉心情很糟。还不到一点钟,舞会仍在热烈进行,艾华走到她背后时,她正在跟欧卡吉聊天;林贝琪在另一头忿忿地瞪着他们两个。贝琪坐在那儿当壁花,她的心上人却在跟金洁丝调笑!洁丝很得意,这时她感觉有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臂。她含笑回眸一望,以为是密奇或是其他仰慕者,但却看到艾华,她脸上的笑容马上消失了。他那客气的笑容并没有掩住他眼中的不快,原来他是不喜欢她的举止喽?好得很!「晚安,呃,欧先生,是不是?」他的声音很温和,但是抓住她胳臂的手却很硬。「是的,施先生,我听说今年『含羞草』的收成不错呢。」   「是的,洁丝,珊丽不舒服,我不喜欢扫你的兴,可是我们得走了。」   「珊丽——」洁丝张口想说他骗人,但是他的目光制止了她,在大家面前出洋相只会带来屈辱。她不敢怀疑艾华会当众把她给抱起来走出去——如果她不肯跟他走。所以她故意甜甜一笑。「噢,天哪!」   「是啊!」他的目光移至卡吉身上。「欧先生,请容洁丝和我告辞。」   「噢,当然,洁丝,希望很快能再见到你。」   「再见,欧先生。」   洁丝任由艾华把她拖走,她似乎别无他法。   当凉风吹在她身上时,她晃了晃,他牢牢箍紧她的手。   「你醉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他的口气很不高兴。   「我才没醉。」洁丝忿忿地说道,便挣脱他的手,迳自朝马车走去,连晃都没晃一下。   珊丽已在马车上,阿雪和蜜娜也是;派古坐在前头。洁丝不屑等待艾华帮忙,便把裙子撩到膝盖,爬到马车上。珊丽恶毒地瞪她一眼,显然傍晚那一幕的账她都算到洁丝身上了。   洁丝反正也不在乎了,珊丽的心情头一遭对她不构成威胁,她自己太生气、太累了,加上头昏沉沉的,心又痛得很,根本无暇顾及珊丽。   「你今天晚上的举止真是有失颜面。」马车启动时,珊丽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是五十步笑百步吧,珊丽?」洁丝甜甜地问道。珊丽睁大了眼睛,洁丝一向是不顶嘴的,然后她又眯起眼睛,由于蜜娜和阿雪在场,她不便再多说。洁丝猜想她之所以不再吭声,是怕继女把她和蔡班特的丑事全给抖出来。   艾华骑马走在前头,所以洁丝是回到「含羞草」才看到他的。马车停下来时,他正在前廊抽着雪茄等着她们。他根本没有上前来协助小姐们下车,反倒让派古去做这件事。珊丽一言不发地下车走过他身边,但是当洁丝想如法炮制时,他却挡住了她的去路。「我想跟你谈谈。」他轻声说道。   「我累了。」洁丝想挣脱他的手,蜜娜和阿雪捧着衣服悄悄溜进屋内。   「请跟我来。」   他的口气很客气,但是手指却像铁条般箍住她的胳臂。显然他是不打算妥协了,洁丝皱着眉头,颔首做了让步。她的怒气往上冲,她不会这么便宜他的。   书房位于底楼的后侧,在艾华住进「含羞草」前,根本鲜少使用。他声称这个放满书籍的房间是他的,派人把多年的尘埃清除,并添置了一张很大的桃花心木书桌及舒适的皮椅。他带着洁丝朝书房走去,站在门口退到一旁让洁丝先进去,这才跟着走进去,关上门。他用刚才在前门取得的蜡烛点亮了桌上的油灯,灯影便摇曳起来,他转身面对她。   「坐下来。」他指着一张椅子说道。   「谢了,我宁愿用站的。我想我们该下会谈得很久吧?」   她昂然面对他,目光炯炯。他一言不发地打量她一阵子,这才坐在书桌上,一只脚闲闲地荡着,他的脚摇荡时,擦得十分明亮的书桌便闪闪发光。洁丝的注意力被这个亮光吸引住了,然后顺着他的长腿往上移到他的上半身。他还是像平日一般穿着纤尘不染的衣服,虽然忙了一天,他的长裤一点绉痕都没有,上身的衬衫与外套也都无懈可击。他的头发被风稍稍吹得凌乱,却是十分迷人,轻轻覆盖在他的前额上,在烛光照映下,他的眼睛显得好蓝。   「既然你带我到这里来骂我,你最好还是赶快说,好让我回房睡觉。」   不知是她的表情还是话语令他感到好笑,他突然浮现了狡猾的笑容。   「你知道你不可以在宴会上喝酒的,这附近的好人家会说你不懂礼教。」如果他在蔡家曾生她的气,那么此时他的愤怒已消失了。他的声音中只有些微的嘲弄,像是位慈爱的父亲在责备逃家的孩子似的,可是她不再是孩子了,他当然也不是她的父亲!「你敢批评我!要不是你坚持,我才不会去参加那个蠢宴会的。事实上,在我看来,今天晚上你的行为比我的还要不像话,毕竟我不会揍邀请我的主人——也不会吻我的继女!」   她不是有意要说的,可是她气得口不择言。 艾华略微闭紧嘴唇,显然她这段话令他又惊讶又不高兴。   「你不会,不是吗?你只不过是跟所有的年轻小夥子打情骂俏,到最后还喝得醉醺醺的,一个黄毛丫头居然做出这种举动来!」   「总比你们要好!也比珊丽要好!还有,不要再用那种口气叫我黄毛丫头!」「当然比珊丽要好——我爱怎么叫你是我的事。」他的声音还算平静,可是他的眼神又是另一回事,洁丝这才明白她惹他发火了!他跟她一样火!「我怎么做关你什么事?你还是好好管管你自己的妻子吧!你在温室中看到的是她,又不是我!」   「我不是来跟你讨论珊丽的。」 洁丝笑了,他眼睛更是有如喷火一般。   「你太看重自己了,艾华,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要怎么做!」   「真的,从你跟那个姓唐的小子挤眉弄眼的样子看来,我还以为你们俩会偷偷溜到黑暗的地方,就跟你继母一样呢!」   「你真恶毒。」   他很不自在地笑笑,然后站了起来。在这么小的书房中,他的个子突然显得很大。「这还不算恶毒呢,如果我逮着你跟珊丽一样——或是再度喝酒,我的举动可才真叫恶毒呢!」   「你敢威胁我!」   「你在试探我的耐性。」   「很好!」   他闭紧了嘴唇。他的双臂交抱横在胸前,头歪到一边,仔细端详她,洁丝看得出他又按捺住自己的脾气了。   「你是因为我吻你才玩把戏的?」   「当然不是!」   「不是吗?你整个晚上都在玩把戏,打情骂俏、喝酒,都是为了我,是不是?」洁丝感觉到自己的脸胀得通红,可是究竟是因为愤怒还是尴尬,她就不得而知了。他站在那儿,向后靠着桌子,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在探索她内心深处的秘密,她则像个白痴一般哑口无言。她咬牙切齿,此时她几乎要恨起他了。   「你太自大了!」   「是吗?」   然后他温和地笑了,在她看来有怜悯的意味,她冲上前去想抓去他脸上那个笑。「嘿!」   他抓住她的手腕,她又踢又骂,但是她的踢打无济于事,她的咒骂也只是逗他笑起来。他的笑激怒了她,最后他不得不将她的背扳在他的身上,好让她屈服。「放开我!」   「规矩一点,我就放开你。」他仍在咧嘴笑。   「我恨你!」   「好大的脾气!」   「流氓,混蛋!」   「我妈妈常要我小心红头发的女人,脾气太坏了!」   「我才不是红头发!」   「你是啊,你的脾气也是。冷静下来,我就放开你。」 洁丝深呼吸一口气,定定地站着。她背对着他,他则箍住她的手腕。她自眼角余光瞥见他仍在咧嘴笑。   「我想一个小小的吻不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不是吗?」   他的口气带有挪揄,洁丝暗地里用最脏的话骂他。他一松开她的手,她便转过身来,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我想你的吻值得这个!」 「噢!」   他用手掩住脸倒退一步,眼睛惊愕得睁得大大的。有好一阵子他只是望着她,脸上的表情是如此好笑,她几乎忘记要害伯了,她得意地朝他笑一笑,这真是她犯下的最大错误了。   「你——小——贱——人!」他咬牙切齿,伸手去抓她。   「呕!」他的手抓住她的胳臂,一把将她拉近。洁丝有好半晌只是抬头仰望他那对又冷又亮的眸子,然后艾华咕哝一声,低下头去。   这一次他吻她,跟上一次的温柔全然不同。这个吻很猛烈、很粗暴,是想发泄他的怒气,并给她一个教训。洁丝瞪大了眼睛,想把头扭到另一边去,但是他紧紧搂住她,她的头便被圈在他的怀中,他的嘴往下攫住她的,强迫她张开嘴,然后他的舌尖便窜了进去。这个举动吓坏了她,她蠕动身子想抗议,令她松了一口气的是,艾华突然一怔,抬起了头。他们就这样面面相觑好一阵子,洁丝的眼神充满恐惧,艾华的眸子则蒙上一层她说不上来的情绪。然后他突然松开她,倒退一步。   「现在你给我一个耳光吧!」他静静地说道。   洁丝本能地用力打了他一巴掌,然后连忙往后倒退。   他站着注视她,就这么注视她,过了良久良久才抬手去摸自己的脸,他的脸上留了一个红红的手印。洁丝掩住嘴,她的嘴唇发颤,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他终于打破沉默。 「去睡吧,洁丝。」他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他迎视她的目光时,脸上也是一片空茫。他的手仍掩住脸颊,洁丝猜想它是开始作疼了,她的每一份本能都想上前去道歉,想办法补偿他。然后她又想起了那个可恶的吻。   她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第十二章   再接下去的十天,「含羞草」的家居生活日益恶化,洁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回避艾华,而她私下怀疑艾华也在尽量回避她。珊丽时而冷嘲热讽,时而闷不作声,在她一度年轻的脸上一夜之间便现出了不满的纹路来。虽然洁丝的房间是在屋子前部,而珊丽和艾华虽然分开睡,他们的房间却是在屋子后部,而且是紧邻。他们夜里往往吵得洁丝都听见了,至少她是听见珊丽在向丈夫尖声咒骂着。艾华的回答她通常没听见,不过有一次他却大吼:「我说滚出去,贱货!」害得洁丝从梦中惊醒。还有一次她听到重物坠地声,然后是珊丽的尖叫。这些声音令洁丝既难过又害怕,只好用枕头盖着头,假装没听见。由于奴隶全都跟家人睡在佣人宿舍,所以洁丝是唯一耳闻这夜夜争吵的人。一等到天亮,仆人进屋来了,一切好像平安无事,只是屋裏的气氛有点僵而已。这种凝重的气氛在洁丝待在屋内时,像是一块厚毛毯一般盖住她,仆人也感受到了,杜蒂、罗莎、阿雪和其他人都是出奇沉默地干活。珊丽一现身,他们——包括洁丝——全部会悚然而惊。   较令人愉快的是,如今洁丝有了不少爱慕者。蔡家宴会过后,欧卡吉、唐密奇和另外两位男士都来「含羞草」探望她不只一次。洁丝跟他们坐在阳台上,要不然就是陪他们沿着车道散步,或是坐着他们的马车出去兜风,当然都有杜蒂和阿雪在场,这是很平常的礼教观念。以前如果密奇追求洁丝,她会感到心花怒放,但是如今她被家中的骚乱搞得心神下宁,密奇的追求就不像预期中那么甜美了。令她担心的是,密奇在说严肃的话题时她微笑,而他赞美她时,她却低垂双眼,她得费很大的劲才不会使心思四处游荡,不知他在说什么。   而她知道这都是由于艾华的缘故。   洁丝也不清楚艾华是否知道她最近很受欢迎。他白天都在田裏监督棉工采棉,要赶在降秋霜之前采收完成。棉花早就从粉红色转成紫色了,棉花凋谢时便表示棉熟了,「含羞草」的男女老少和驴子都要下田,像一群蚂蚁雄兵一般在田裏干活。从远方田裏传来的浑厚黑人灵魂歌曲的歌声,与不远处河流的潺潺水声相应合,这种声音是如此熟悉,洁丝已是听而不闻——只有她、珊丽及几位负责的仆人可以不必下田。在没有访客的日子里(这些访客很快就变得很乏味,因为他们的到来表示洁丝必须迎合他们。)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去骑马。她曾两次骑马到郁金香山庄去跟安妮小姐及菲玲小姐共度下午,她跟这两位老人家是越来越亲昵了。她总是挑在晚饭后很久才到家,因为珊丽和艾华仍是一起闷不作声地用餐。她也不再骑马到棉田跟艾华一起巡逻了。戴钱尼终于向毕爱莲求婚了,毕家举行一个晚宴来宣布他们订婚的消息。令洁丝讶异的是,珊丽居然婉拒了邀请,而艾华则因为棉田有太多活儿要做而不克参加。洁丝为了向他证明她不是隐士,便由杜蒂和派古陪同参加,令她惊奇的是她居然玩得很开心。她怀疑珊丽之所以拒绝参加邻人聚会是受艾华指使的,很可能是因为他想避免重演珊丽勾搭蔡班特的丑剧,不过在洁丝看来,艾华这么处处防范简直是浪费时间。珊丽这女人有得是办法,如果这个地方找不到跟她搭档的人,她自然会在别的地方找得到。 譬如说漫长而炎热的午后,在她自己的地盘上。   十月来了,天气也转凉。唐密奇和欧卡吉有一天骑马造访,这时洁丝正想溜出去,看到他们不禁吃了一惊。珊丽如同平日一般在用完午餐后便不见人影,一直到要换装吃晚餐才会回来。洁丝原想在她继母回到家之前先溜出去,以避开珊丽的恶言相向。最近珊丽的脾气越来越大,对家里每个人及每样东西发火,洁丝则是她最喜欢攻击的目标。「洁丝小姐,下星期你要到白家去吗?」   洁丝正坐在通往阳台的最上一级楼梯上,身材瘦高、一头金发的欧卡吉则坐在她下方两级的地方。他抬头期盼地看着她问道。「呃,我……」   「你一定得去,如果你不去,舞会就没啥意思了。」密奇咧嘴笑着说道。洁丝发现他的笑已无法令她的心怦怦跳了。他跟欧卡吉坐在同一梯级上,只下过一个人坐在最左边,另一个则坐在最右边。洁丝坐在他们上方中间的位置,可以很轻松公平地跟两个人说话,她俯视他们,不知道以前在他们面前为什么这么害羞。他们俩都很英俊高大、都是玉树临风的年轻人,两人都比她大上一、两岁,但是他们仍像是男孩似的,她自觉比他们成熟多了。「唐密奇,你跟我一样清楚我不是跳舞的料。」洁丝妩媚地一笑。密奇的笑意扩大了。「谁在乎你跳得如何?」他笑道。 「重要的是你跳舞的模样有多好看。」「你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卡吉生怕对手占了上风,连忙插嘴道。洁丝向他们两个嫣然一笑。她穿着短袖窄腰的翡翠绿棉布洋装,领口缀有俏皮的白花边,袖子及裙摆则缀有更多的花边。她的鬈发披泻到臀部,在颈后用翡翠绿的缎带蝴蝶结束起来。这件衣眼很可爱,颜色也很俏丽,她知道自己的样子的确很好看,所以她没有脸红,只是轻笑一声来回答这个恭维。「欧卡吉,你刚才撒了一个天大的谎。」她用其他女孩惯用的调侃口气说道。卡吉一手放在心口表示自己说的是真心话。洁丝又笑了。   「很高兴啊,洁丝?」珊丽自屋内步到阳台上。她一定是从后门回家的。洁丝回头看继母,脸上的笑变得讷讷的。珊丽最近的举动变幻莫测,但她当然不会在外人面前出洁丝的糗才对。「午安,施太太。」密奇替洁丝解了围。两个男孩都站了起来,卡吉也向珊丽打招呼。   「嗨,男士们。」珊丽已穿上了晚餐的衣服。这是一套浅蓝紫的礼服,其俏丽的色泽多少缓和了她脸上的严峻。她向访客嫣然一笑,向他们挥挥手,然后转身看洁丝,她的笑容仍在,眼神却很寒冷。「杜蒂呢?阿雪呢?」 「我想是在屋内吧。」洁丝的口气带着点戒备。她听过珊丽用同样的口气说过话,通常这表示有麻烦要来临了。「你不该单独见客的,亲爱的,男士们会认为你的态度太轻浮。」珊丽假惺惺地朝两个年轻人笑,他们开始变得有点不自在。洁丝的心绞痛了一下,原来珊丽还是不在乎有没有客人在场。棉花园的大钟开始响了,表示一天的工作结束,也挽救了此时的僵局。艾华在钟声仍在余音荡漾时就跟萧桂登策马过来。洁丝听到马声,便回过头去,她可以看到远方的棉田已渐渐空了,一整排的黑奴走到驴子边,沿路骑驴回家来。他们接近时,灵魂歌曲的声音也越来越浩荡,他们就这么一边唱一边走,疲倦地走到果园另一头的宿舍去,准备吃晚餐。艾华和萧桂登下马来,汤姆跑上前来拉马。那两个男人便开始爬上楼梯,汤姆则把两匹马给牵走。艾华爬上来时,洁丝跟密奇、卡吉一起站起来让路,虽然她很不高兴这样做,她的目光仍饥渴地啜饮着他,因为她已经好几天没看见他了。他汗水淋漓,帽子已脱了下来,湿湿的黑发覆在前额,胡子渣使原本黝黑的脸庞更加暗沉。他的白衬衫上有一道泥巴污渍,一向纤尘不染的黑长裤和靴子则布上了一层灰土。她还很少看他这么邋遢过,奇怪的是,他仍具有那种眩人的效果。他背后的桂登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洁丝的目光全在艾华身上,对她来说,桂登可以说是不存在的。   远方的钟声完全静止了,灵魂歌曲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你又像平常一样要迟到了。」珊丽盯着刚步上阳台的艾华。她的口气很尖锐,洁丝希望只有熟悉她的人才听得出来。   「我马上去换衣服。桂登,如果你喜欢,可以跟我们一起用餐。洁丝,你有没有邀请客人吃晚餐?」   一想到要跟艾华和珊丽一起坐在餐厅中,又得让密奇和卡吉分神,不去注意夫妻俩之间的敌意,洁丝简直要退缩了,可是现在也没法子了。她向艾华挤出一丝微笑,再转身看站在背后的卡吉及密奇。   「如果两位不嫌简陋,我们很希望你们能留下来用餐。」   密奇和卡吉都连声答应。艾华跟他们寒喧几句,再挥手示意桂登去换衣服。珊丽故作媚态地跟洁丝的客人闲聊了几分钟,洁丝相信她是故意想激怒艾华,艾华也真的被激怒了,绷紧了一张脸。这摆明了等一下要大吵一顿,洁丝不禁因即将来临的晚餐而忧心仲仲。   艾华不知对珊丽说了什么,别的人都没听见,只见她突然之间脸胀得通红。洁丝屏气凝神,她所害怕的争吵已是箭在弦上了。可是艾华只回头带有警告意味地看了珊丽一眼,便迳自走到她面前,一把箍住珊丽的胳臂,在外人看来像是亲热的动作,洁丝却很清楚不是这么一回事。他拉着珊丽朝门口走去。   「洁丝,你可以告诉罗莎说我们准备在二十分钟后开饭。」他回头说道,他的神态似乎仍很愉快。洁丝心想大概只有像她这么了解他的人,才能看出那温和外表下的怒意。她相信再过不久他们夫妻俩就会吵上一架,她只希望不要吵得太大声才好。她可不想在客人面前出糗。   夫妻俩吵架。这种字眼有一种亲密性,令洁丝颇为不自在。她突然意识到不管艾华多么厌恶珊丽,或是珊丽多么厌恶艾华,他们仍是夫妻,只有死亡才能拆散他们。艾华曾吻过她两次:一次是出自感激,另一次则是由于愤怒;可是他是珊丽的丈夫,洁丝知道她如果聪明,就得记住这一点。   然而不管她知不知道,当她目送他们并肩走进屋内时,顿觉胃部一紧。   她真可笑,她真儍,她竟然在吃珊丽的醋。 第十三章   令洁丝讶异的是,这个晚上竟然过得相当愉快,就算艾华和珊丽吵过架——洁丝确信他们会吵的——外表却不留痕迹。珊丽的嘴巴收敛多了,除非必要,否则都不跟密奇和卡吉说话。事实上,她大部分的时间都跟表哥桂登说话,把款待洁丝的客人的工作交给洁丝和艾华去做。   令洁丝感到好玩的是,密奇和卡吉对艾华说话时好像他是长辈,而不是只比他们大十几岁的人,而他也用叔伯的口气对他们说话。事实上,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虽然不见得有多大,主要的是他们的身分和经验有很大的不同之处。   晚餐后,珊丽佯说头痛回房去了,其他人则回到阳台上。艾华和桂登在抽雪茄,两位年轻人则竞相讨洁丝的欢心。洁丝知道艾华虽然在跟桂登闲聊,却是十分注意她这边的动静,所以她使出浑身解数去迎合两位客人的赞美和俏皮话。   天色渐渐暗了,阿雪开始一一点亮屋内的灯。艾华站了起来把雪茄抛到阳台外去。「桂登和我有事要做。洁丝,你不会在这外面待太久吧?」   「我们要走了,施先生,谢谢您的招待。」   听见艾华这么明显的暗示,密奇和卡吉连忙站起来,可是说话的是卡吉,密奇只附和说感谢他的招待。艾华朝他们两个颔首,邀请他们任何时候再来,然后便进到屋内,想必是要到书房去,桂登则跟在后头。   「汤姆,你去牵唐先生和欧先生的马过来。」洁丝看到一个黑影偷偷溜过屋角,便向下唤道。汤姆正想到罗莎的厨房去,她知道晚餐后是他最喜欢的时间,常常跑去要点剩菜吃。   「遵命,洁丝小姐。」汤姆这么叫道,不过洁丝可以听出他的口气有点不甘愿。她微微一笑。罗莎今晚做的是火腿和薯芋,再来则是糖蜜派。糖蜜是世界上汤姆最喜欢吃的食物,显然他是害怕会错失良机,可是罗莎一定会留一块给他的,所以洁丝不怎么有罪恶感。   「你要不要去白家?」卡吉转身到衣帽架去取帽子时,密奇悄声问道。   「你得等着瞧喽。」洁丝妩媚地笑着。真的,她真的喜欢密奇,他是方圆数哩内最英俊的男孩(虽然跟艾华那种粗犷的魅力相比就相形失色了,可是洁丝很快把这个念头抛到一边。) ,他个性好又善良,而且……「你想我多待一会儿应该没关系吧?我有话要跟你说。」卡吉手裏拿着帽子走回来时,密奇匆匆在洁丝耳边轻声说道。「你在跟洁丝小姐说些什么?如果我不是很了解你,我还以为你在说我的坏话呢!」卡吉皱着眉头盯着情敌,把密奇的帽子塞过去。「哪,我替你拿帽子了。」密奇接过来,却不急着像卡吉一样把帽子给戴上去。   「我跟洁丝说什么不关你的事。你可以自己先回家,反正我们走的方向不一样。」「我才不让你单独跟她在一起!」   「你是想无理取闹吗?如果是,那么你得试试我的拳头的滋味。」   令洁丝大惊失色的是,这两个年轻人突然鼻尖抵着鼻尖,狠狠地瞪着彼此,好像对方不是朋友而是死对头似的。她连忙按住两个人的胳臂。「唐先生!欧先生!拜托!」   他们低头看她,突然感到很惭愧,都把身子别了开去。   「对不起,洁丝小姐。」卡吉怯怯地咕哝道,不过他仍然偷偷向密奇皱皱眉。「没关系的,欧先生,就因为唐先生对你这么无礼,在白家的舞会上我会为你预留一支舞。」   「你要去了!」两个年轻人都精神抖擞起来。   「我想是吧。」   「真是太棒了,太棒了!你还要为我保留一支舞。」卡吉咧嘴朝她笑笑,再得意洋洋地看着密奇。 「你注意到她没说要给你预留一支舞了吧?」   「滚出去吧!自大狂,在我记得我们应该是朋友之前。」密奇轻轻拍一下卡吉的胳臂,不过他显然只不过是在说着玩的。   卡吉笑一笑,执起洁丝的手,在她尚未会意过来之前,已凑到了他的唇边。「我想我不得不让这家伙赶我走,但是至少我会让你想着我。」   卡吉说完便在她的手背上迅速印了一个吻,再松开她的手,跑到楼下汤姆在等候的地方。洁丝笑了,她很快地也喜欢上了卡吉,也许只要她肯给别人机会,也许她会找到跟艾华一样对她产生影响的人。 「你想跟我说什么?」卡吉策马离开后,她很直截了当地问密奇。   密奇很不自在地四下张望。 「呃——你能不能陪我散步一会儿?我们不会走得很远的,我——呃,我不想有人打扰。」「听起来倒有趣。」洁丝挽着密奇伸出的胳臂,两个人便步下楼梯。现在天色几乎已全黑了,皓月当空,其实时间才下过是七点多而已。风随着太阳西沉而刮了起来,洁丝发现自己真想披条披肩。汤姆仍在底下牵马等着密奇。他们走近时,他一脸期盼地看着他们。   「唐先生还没有要离开,汤姆,你可以把他的马先牵回马厩去。」   「遵命,洁丝小姐。」汤姆的口气没什么异常,却带着不赞同的目光看着洁丝挽着密奇的手步下车道。洁丝感觉到了,便把头略微侧到一边,表示满不在乎。毕竟她若不跟别人在一起,怎么会找到跟艾华一样深深吸引住她的人呢?「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在汤姆牵马走开后,洁丝问道。   「呃……」令她讶异的是,密奇似乎十分下自在。他很快地四下张望,再执起洁丝的手,把她拉到果园边,当房子被浓密的树遮蔽得几乎看下到时,他才停下来。「天哪,一定是什么重要的事!」她的口吻很轻快,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紧张。这里是如此黑暗,她几乎要看下清密奇的脸了。 「我真的不想在这里待太久,大家会说我不像话的。」「如果你答应,就没有人会说不像话了。」密奇深呼吸一口气说道。他转身跟她面对面,抓住她的胳臂,定定地注视她好一阵子。 「洁丝小姐,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她是如此吃惊,差一点没笑出来,不过还是强行按捺住了。不到半年前她还在怀疑他究竟知不知道她是谁?虽然他们是从小就认识的。在艾华和珊丽的订婚宴上,他被迫跟她跳舞,如今他只不过看到了她不同的外貌,跟她跳了几支舞,就贸然跟她求婚?这个念头真是太好笑了。   「你是在说真的?」她是如此讶异,新学来的礼貌都忘了。她一说完便知道不该向求婚的男士说这种话,可是以前又没人向她求过婚,所以她一时之间竟变得手足无措。「洁丝小姐,洁丝。」密奇深呼吸一口气,低头专注地看着她。他比她高上几寸,嘴唇上方有些胡子,五官端正。他的肩膀很宽濶,身体结实,抓住她的那一只手也很强壮。洁丝抬眼看他的脸,心想自己不知是否会考虑嫁给他。只不过是在几个月前,她最大的梦想是让他注意到她的存在,如今他——天哪——他真的向她求婚,她应该感到飘飘欲仙才对。   至少她可以想一想这个可能性。   就在她沉思时,他娓娓诉说她的美是如何令他神魂颠倒。他说到她的眼睛让他想起上好的巧克力时,她回过神来差一点忍俊不住,把眼睛形容成巧克力还真是一点情调也没有。   「你没在听!是不是?」他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停止向她诉衷情。洁丝紧抿住嘴唇,免得笑了出来。她用力点点头。   「我当然有在听,只不过是——从未有人向我求过婚。」   「嗯,我希望如此。」他的脸色缓和了些。「你很年轻,洁丝,但是我想你已准备好要为人妻室。我——我会珍惜你的。」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低,他口气中的诚挚终于感动了洁丝。   「唐先生……」   「叫我密奇。」他痴痴地望着她的眸子。洁丝开始发现他这种明显的爱慕表示,令她感到很舒服。「密奇。」她低垂双眼,然后又抬了起来。 「我——我不知要怎么说才好。」「答应我吧,洁丝。」他执起她的双手凑到唇边,亲亲她的每个指节。   「噢,密奇。」他的唇很暖和,也并不讨人厌。她突然想到如果他吻她,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也许他的吻可以破解艾华的魔咒;也许一旦密奇吻了她,她的款款柔情都会转而投注到密奇身上,她就会嫁给他,从此过着快乐的生活。   「吻我吧,密奇。」她大胆地低语着。她闭上双眼,嘟起嘴唇。她感觉密奇牢牢箍住她的胳臂,感觉到他略微迟疑,最后他的唇终于轻轻地印在她的唇上吻着。然后从车道的方向传过来一个阴沉的声音,结束了洁丝的实验。   「够了,唐先生。」艾华说道。   「施先生!」   密奇好像被戳一下似地连忙跳开,满脸罪恶感地转身面对艾华,看得洁丝真恨不得狠狠地踢他几下。她自己则一点罪恶感也没有,她也希望自己高高昂起的下巴显示出这一点来。   「我想该是你回去的时候了。」艾华仍在对密奇说话,除了一开始密奇松开她时,艾华严厉地瞪她一眼外,他就再也没去看她。他站在不到六尺开外的地方,拳头搁在臀部上,双脚略微张开。在低矮的果树之间,他看起来好高、好壮。「先生,我——我知道这不好看,可是我可以解释。我——我在向洁丝求婚。」艾华眯起眼睛。「是吗?」   洁丝心想这是她插嘴的时机。「是的。」   艾华只看了她一眼,他的注意力全在密奇身上。天气很凉,密奇却紧张得流汗了。「洁丝是怎么回答的?」   「她——还没回答,你——她——她还没说。」   在艾华严峻的表情下,密奇平日装出来的男子气概都消失了,他好像是一个偷吃东西被校长逮着的小学生似的。「真的?洁丝?」   艾华终于真正看着她。他眯起的双眼在阴暗的果园中显得莫测高深,不过洁丝心想,就算在亮处也猜不出他的心思的。他一不高兴起来,就把脸上弄得像块石头般面无表情。   「我不想在你面前回答,密奇。」她冷冷地说道。密奇很不自在地看看她、看看艾华,再看看她。这时艾华全然不去注意密奇,只是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洁丝。她知道他的目光是有意令她感到慌乱,就算他成功了,她也不愿向他——甚至向自己——承认这一点。   「你是你说需要时间来考虑?」   就算艾华的口吻有点讽刺,洁丝也故意听而不闻。   「是的,」她昂然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啊。」他仿佛完全了解似地点点头。洁丝向他投以恨恨的一眼,不过她也看不出来他究竟注意到了没有,因为他连眼皮都没眨一眨。他只是用那种冰冷的表情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   「你要考虑看看?」密奇转过身来看她。她抿紧嘴唇。他的口气是如此急切,跟艾华的老成相比,他就显得太稚嫩了。   「我会考虑看看的。」如果艾华没在听,她的口气是不会如此热切的。她已经知道到头来她还是得拒绝密奇,他的吻在她身上起不了作用,只是害她在吻完之后想去擦嘴巴。也许以前对于接吻到底该有怎样的感觉,她都一无所知,但如今不是了,感谢站在面前那个目光冷峻的人,是他让她明白接吻应该有怎样的感觉。如果她嫁给吻起来没什么感情的人,她会是个大儍瓜。而她跟密奇的确没什么感情。   「除非洁丝决定接受你的求婚,否则我建议你不要恣意去接近她。」艾华顿了顿,用严峻的目光盯着密奇。「也就是说,如果我看到你对她做出越轨的事,我就会打断你的手。」 艾华的口气仍然很客气,但他的威胁显然是当真的。密奇咬咬下唇,然后点头。「我不怪你,施先生,如果洁丝是在我的监护之下,我也会这么做的。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我保证,只不过是——洁丝太美了,我一时被冲昏了头。」「我很能谅解,唐先生。」艾华缓缓地说道。 「在这个情况之下,我相信如果我说现在是回家的时候,你应该不会感到被冒犯才对。我已经叫汤姆把马牵出来——就我所知这已是第二次了——所以你无须耽搁。洁丝可以改天再答覆你——当然是在有适当的长辈在场时。」 「好的,先生。」密奇看着洁丝。「要不要我明天来?」   他当然是指明天来听她的答覆。噢,天哪!要不是艾华站在那儿,她早就当场告诉他了。密奇尽管英俊、温和、善良,她却明白自己无法嫁给他,她对他产生的感受只是青少年期的幻想罢了,这已经随着艾华的到来而消失了。「请你让我考虑几天,密奇,这——这是件很要紧的事。」洁丝轻声说道。她实在不想在第二天就面对密奇的询问。不知怎的,她总感觉一切的情势都得视艾华而定,如果当初不是他来到「含羞草」 ,密奇这辈子永远也不会向她求婚。她虽然对于自己因改变而造成密奇求婚不感到遗憾,却真的遗憾如今她已不再想要去答允他。在艾华来到之前的那些寂寞日子中,如果密奇向她求婚,她一定乐昏了,一定扑到他怀中连声答应,但是艾华改变了她的生活和一切,甚至是她的心。   想到此,她蹙眉阴沉地看着他,就算他注意到她的不快,却是一无表示。他就像山一样屹立在那裏,等着密奇离去。   「好吧,如果你是这么想。」密奇还是比她想像中来得勇敢,他不管艾华在怒目瞪视,迳自执起她的双手。「洁丝,你一定要答应我。」   这些话说得很轻,只是说给她听的,不过洁丝看到艾华的唇角微微翘起,便知道他也听到了。密奇也不等她回答,迳自放开她的手,穿过果树走了出去,不久之后,他们便听到马蹄声渐去渐远。   艾华的目光仍定定地落在洁丝身上;她尽量故作傲然地迎视他。现在他们是真的单独在一起了,他的姿势稍微松懈下来。他的一个肩膀靠在一棵老梨树上,双臂交横在胸前。   「我想我该进屋内去了。」洁丝很冷漠地说道。她也说不出来刚才为什么不跟密奇一起走出果园,好像是那时艾华的目光将她固定住了,而不管她是为了什么留下来,他一开始挪动,符咒便解了开来。   「噢,不行,还不成。」她经过他身边时,他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洁丝挣扎了一下。   「放开我!你竟敢偷偷监视我!」   他扬扬眉,挺直了身子。他的手丰牢揽住她的腰,而且靠得很近,就矗立在她眼前,然而洁丝不愿受威胁。她突然生起他的气来,至于为什么,她也不肯让自己去分析。「监视,是吗?」他轻声问道。洁丝惊觉他跟她一样生气,那双蓝眼睛炯炯发光。「你这个小妓女,如果你珍惜你的屁股,就不会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了。」「妓女!」   「否则你要如何称呼一个带着心上人到果树下,又求他吻她的女孩子?」   「你真的是在监视!真可恶!」   「吻我吧,密奇。」他模仿她的口气。「噢,求求你,吻我吧!」   「我才没有说『噢,求求你』!」她气得咬牙切齿。 「不过你的确有求他吻你。不要否认,我亲耳听到的!」   「我没有求他,我是要求他!只因为——因为——」洁丝一时语塞,因为她突然想 到她是百口莫辩。   「因为什么?你根本没有理由说明为什么做出这种放荡的行为。天哪,这个家怎么在流行淫荡!」   「淫荡!」   「跟你继母一样。」   「你是说『你』的妻子!」洁丝气得不顾一切地反唇相稽。   「是的,就像我的妻子一样,我那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妻子,她会跟任何穿长裤的东西上床。你是不是跟她一起生活太久了,感染到她的恶习?」   「你再对我说难听的话,我会打你一巴掌的,要说就来吧!」   艾华笑了,笑得真可恶。 「如果你打我,你得到的会跟上一次一样,不过也许那正是你期待的。」   洁丝仰望这张冷峻的脸孔,突然觉得怒气一下子消了,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事实上他的确说得一针见血。噢,不是上次那种愤怒的吻,而是她深信他可以给与的吻——一想及此,她的膝盖都软了。她看着他的唇,想像它贴住自己的唇的感觉——终于面对了现实。她不再对密奇感兴趣的理由很简单,事实上,这个理由此时此刻正站在她面前,一只手箍住她的腰,胸部离她的胸脯只有几寸。这个理由就是艾华。洁丝突然明白自己已经爱上他了。   她也怀疑他多少有点在乎她。她要求密奇吻她事实上不算很严重,他应该不会这么勃然大怒才对。毕竟清纯地被一位她自小认识的绅士吻一下,并不能被形容成妓女,何况密奇刚才还向她求婚呢!连最严厉的父亲都不会做出这么激烈的反应才对,而艾华又不是她的父亲。   虽然他曾说他是出自感激才吻她,可是他的行为跟密奇还是没有什么差别。后来他还更可耻地重重吻她呢!就她了解,他应该不是那种四处吻妻子亲戚的人,尤其不会像吻她那种吻法。他的妻子,也是她的继母。虽然珊丽这么淫荡,他仍然是个已婚的男人。她应该离开他,就趁现在,然后接受密奇的求婚。如今待在「含羞草」就表示她得正视她对艾华的感情,这简直太悲惨了,这样一点未来都没有,到最后只会落个心碎的下场。可是她的身体在渴望他的吻——她无法就这么离开他。   洁丝狠狠咽口气,抬眼看他的眸子。他正专注地看着她,目光炯炯。他正沉着一张脸,深锁眉头。连他生气的样子都令她怦然心跳。他真是她这辈子见过最英俊的人了。「也许。」洁丝终于开口说。 「也许是的。」   「什么?」他眨眨眼,仿佛一时之间搞不清楚她在说什么。过了一秒、两秒,他才想起刚才自己的揶揄,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的脸色更严厉了。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   「你要我吻你?」他难以置信地说。   「是的,艾华。」她跨前一步,两个人靠得更近了。 「求求你。」   他一脸下敢相信的表情。 「天哪,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病了?你不能到处要男人吻你!我该好好打你一顿才对!」   他的口气是如此惊恐,洁丝不由得微笑了。她再向前跨一小步,令她感到好玩的是,他竟倒退一步。   「我不要『男人』吻我,我要『你』吻我。」她看得出来自己令他全然手足无措了,这给了她一点勇气。她知道他通常是不会如此轻易慌张的。   「不久前你还要姓唐的那小子吻你。」   「那只不过是个实验。」   「实验?」   洁丝颔首。「我想知道他吻起来像不像你。」   「老天爷!」   「结果不像。」   「洁丝——」   「一点也下像。」她再朝他跨近一步。他背后是梨树,已是无路可退。他的双手抓住她的手肘,好让她保持一段距离。 「听着,洁丝……」   她的头歪到一边,若有所思地说:「不过呢,你是第一个吻我的男士,也许因此那个吻的分量太重了。也许如果你再吻我一次,可能感觉就会跟密奇差不多,那么我就可以嫁给他了。」她微蹙双眉说。他就这么定定地盯着她,好像她多长了一个鼻子似的。「如果你真的不想要,我会谅解的。」她的口气突然变得很卑微。   「也不是我不想。」他摇摇头,低头看着她。「天哪,这简直是魔鬼的对话!洁丝,第一次我吻你是因为——因为——见鬼!我不知道,因为你看起来好甜。第二次则是个错误,不该发生的。再做一次则是更大的错误,你要记住我的话。」   「那么我就该继续过我的日子,假装——假装我对你的吻毫无感觉?」   「是的。」他咬着牙说。   「我不能。」她的话说得很轻,目光定定地凝视他的眼眸。艾华俯视她的脸,张嘴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他的双手不再把她阻隔开,而改为环住她的胳臂,轻轻地搂住她。 第十四章 「我不该搞成这样的。」艾华咕哝道。   洁丝已惦起脚尖,胸脯贴着他的胸膛,抬脸等待他的吻。他目光炯炯地从她的眼睛移到她的嘴唇,双手抓得她的胳臂都发疼了;可是她不在乎,她只在乎那张漂亮的嘴。「天哪!」他低低诅咒一声,低下头来,就像第一次那样轻轻拂过她的唇。一道暖流立刻通过她的身体。   艾华抬起头。   「天哪!」他又说着,低头带有一点困惑地望着她的脸。她以为他想要挪开身子,连忙央求地抓住他的衣袖。   可是他并没有挪开。 他反而再度低下头。 如果此时洁丝要死了,她也会死得很开心。他的吻有如一道电击,她的心也在跟着膝盖颤抖。   他还不算是吻她,只是嘴唇前后拂过她的嘴。她感觉到天旋地转。她攀着他的上衣,紧闭双眼,踮起脚尖想加深接触,她的心跳得好快,快得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啊,洁丝。」他在她嘴唇边低语着。他的气息热呼呼地扑在她脸上,有一阵子她以为他又要移开了。他的双手自她的胳臂往下滑到她的手腕,沿途都引起了鸡皮疙瘩,然后握住她抓住他袖子的双手,轻轻地挪到他的脖子上,然后她睁开双眼,发现他的表情几乎跟她的一样眩惑。   好像他跟她一样无法控制自己似的。   他一言不发地再度低下头,这一次的吻没有刚才那么温柔了。洁丝合上双眼,双手紧紧勾住他的脖子。他的双手滑过她的背部至腰间。   「甜甜,甜甜的洁丝。」他的舌尖轻拂着她的唇边,她不禁发抖起来。她紧紧攀着他的脖子,密密地贴着他的身体。   「我爱你,艾华。」她冲口而出,然后她听到自己在低声说这个大秘密,不由得惊悸地睁开眼睛。他略微抬起头,很专注地迎视她的明眸,嘴角的一根肌肉蠕动了一下,然后他揽住她的腰,牢牢地搂住她,唇又低了下去。   这一回他可是一点也不温柔了,他的嘴落在她的唇上,将她的双唇逼开,舌尖便窜了进去逗弄着,他口中有着白兰地和雪茄的味道。   这个吻令她感觉整个世界在打转。   洁丝把他的脖子搂得更紧,本能地伸出舌尖来跟他厮磨。   他急促地吸口气,抬起了头。   「艾华……」她害怕他要走了。   「嘘,亲爱的。」他在她的脸颊印上无数的吻,然后他的嘴滑到她的领口。「你身上有香草的味道。」他轻声低语着,将她搂得更紧。   洁丝发现如今他的双手捧着她的臀部,真是既兴奋又惊慌。他的手很大、也很强壮,虽然隔着几层衣服,仍能感觉到温暖。   然后他把她平放在地上,再压在她身上。   他压上来时,洁丝蠕动了一下,不过不是因为疼痛。她渴望他对她做的一切事情。她的双手攀住他的肩膀,再环着他的脖子。他的嘴落了下来,阻止了她低低的呐喊,很粗暴地吻着她,双手则在抚弄她的胸脯。   他揑着她的乳头,她感觉到有一道火往下烧到她的脚趾。当一只手离开她的胸脯去撩起她的裙子时,她因期待而发抖起来。然后他倏地停了下来,定定地躺着,一只手抓着她撩得高高的裙子,另一只手则捧着她的乳房。「艾华?」她颤抖的声音似乎提供了他所欠缺的动力,他僵硬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洁丝再度颤声问道。   「我也许很好色,可是也没好色到这种程度。」他咬牙说完,便转身走了。洁丝只能爬起来怔怔地目送他扬长而去。   当克雷把马上的马鞍卸下来,把骏马放到马厩中时,与其说是午夜,倒不如说是天快亮了。他原本可以叫醒派古来做这些工作的,可是这个活儿又不难,他不是那种事事都要仆人代劳的人。此外,跟动物单独相处在这个宽敞的马厩中的感觉相当安详宁静,而宁静正是他在大半个夜里疯狂骑马想追寻的。克雷把马鞍提到马具房,把它挂在墙上,再用手用力抹一抹脸。天哪,他真累了,也许累得足以让他入睡了吧!不过他自己却很怀疑。他的身体可能累了,可是心思仍在打转,想要找出方法解决眼前的难题。目前他的运气真是坏透了。   不是有人曾经说过:人最好对于他所希冀的东西要小心些,因为他很可能会到手?克雷终于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的马自马厩上方探出头来,用鼻子推推克雷,他在手掌中放了一堆它最喜欢的谷物。 「晚安,老兄。」他摸摸它的鼻子,抓抓它左耳后方的部位。它上下摇晃着头,表示感谢他的对待。克雷只好笑一笑,虽然这笑容是苦涩的。   他很喜欢「赛伯」这匹马,有阿拉伯种马的头脑,又有纯种马的速度。拥有像「赛伯」这种坐骑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而这也像其他的梦想一样实现了。   藉着多年的历练和智慧,他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事实上比他所梦想的还要多。如今他是个有钱人了,还拥有一块过去常令他艳羡的棉花田。他的希望是买一些地,买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安定下来,他原以为这个希望永远不会实现了。可是在命运的安排下,他竟摇身一变成为占地极广的一块棉花田的主人,拥有许许多多的黑奴,连「赛伯」这匹他在杰克逊买的马也变成了他的梦想的点缀而已。他是花一大笔钱才买到「赛伯」的,不过既然身为「含羞草」的主人,他还有什么是买不起的?此外,他还备受尊崇。河船赌徒麦克雷如今竟跻身绅士阶级了。   这一切梦想竟然都成真了。   他的梦想成真,在某处一定有天神在笑。   他真是财富名位一把抓。   他有一个他痛恨的妻子,他真恨不得把她掐死,虽然这辈子他还没想过要伤害女人,但他这个妻子是个婊子,而且恨他的程度不亚于他恨她。   他也拥有一个他开始痛恨的名字。当初他冒用施艾华这个名字时,并没想到这个名字竟然会跟他一辈子。麦克雷就算不是个绅士的名字,毕竟还是他的。   他渐渐开始喜欢有些人,比方说菲玲小姐和安妮小姐,她们以为他是她们的侄儿。他冒用施艾华的名字时,曾告诉自己要做个比原来的施艾华更好的侄儿,他也做到了。他去看她们,表现得彬彬有礼,只要她们使唤,一定为她们服务。他的到来使得她们更加快活,他相信她们俩都会活到一百岁。可是他越喜欢她们,就越觉得自己是骗子。   当初他只想让洁丝这个任性的继女脱茧而出,为她找个丈夫,如此一来既可协助她改善生活,又可以摆脱她。谁会想到她竟出落成一个令他透不过气来的美女呢?谁会想到在那任性的外表下有一颗甜美的心呢?谁会想到在试图改善这小妮子的生活当中,他冲昏了头,竟然想要她,甚至胜于要任何东西?这当然是天神在开的玩笑了。它们送给他梦想中的一切。   他却没想过要爱一个女人。他一直以为爱情是男人在二十分钟内就可以解决的。但是他错了,他到现在才明白这一点。爱情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而是一起笑、一起谈、一起历练人生的各种经验。 也是关心对方福祉胜于关心自己的。   这正是他对洁丝的感觉。他爱洁丝,这是个简单的事实,正因为爱她,所以在果园中没对她做更进一步的举动,免得毁了她的一生。天神给了他巨大的财富、土地及地位;要保留这一切,他只需要和珊丽维持婚姻关系就够了。如果他跟珊丽保持婚姻关系,自然不能随自己的心意去娶洁丝。如果他不能娶她,自然不能夺走她的童贞以及她的爱。他曾告诉她,他很好色,可是没好色到那种程度。如果他不爱她,他是有可能这么好色的。所以天神一定是在某处嘲笑着,它们把他梦想的一切都赐给他。   只是愚蠢的他不再希罕它们的礼物。 他只要洁丝,而她却是他唯一无法得到的东西。   在下一个星期二,密奇前来聆听洁丝的答覆。在前一天他先派人捎一封信来问这个时间是否方便,所以他来到时,洁丝也正在等他。她很紧张地坐在前厅。最近珊丽把这前厅装饰成新流行的帝国风,四面墙上漆成了港口风光,淡蓝色的水天是主要的颜色,而家具则是有铺垫的乌木。洁丝更衣时,忘记她打算在前厅等密奇,所以穿着一袭绿玉色的长袖衣服。上衣剪裁得合身,她还在领口别了一个以前属于她母亲的胸针;三条荷叶边垂直越过她的肩膀通到前腰,而三条则缀着长长的裙摆。她的头发绾在脑后,脸孔周围则有一卷卷的鬈发,模样真是可人极了。她对自己的外表非常满意——直到她在前厅坐下为止,然后她就想自己的衣服是否跟厅内的颜色不调和,这令她更加紧张。「小羊,我以为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了。」密奇由人带路进到前厅时,杜蒂低声说道。洁丝生怕艾华说她不懂礼节,又怕她说出拒绝的话时,密奇会跟她争辩,所以她央求杜蒂作陪。杜蒂一动也不动地站在洁丝所坐的那张椅子背后,为了表示慎重,她的帽子和围裙都洗得雪白。洁丝只央求杜蒂陪她,却没事先告诉杜蒂她的答覆是什么。「嗨,洁丝。午安,杜蒂。」   密奇的样子跟洁丝一样紧张。洁丝紧张得再也坐不住,便站起来迎接他。他执起她的手,凑到唇边。「你今天好漂亮。」   「谢谢。」   洁丝仍然不习惯认为自己漂亮,所以听到他的恭维后,粉脸略微红了。密奇仍然执着她的手。   她抬眼看他,讶异地发现他真的很迷人,如果她没见过艾华,她会认为密奇是理想的男人。如果她没见过艾华……   密奇执着洁丝的手,偷偷瞄杜蒂一眼,然后把洁丝拉到窗边。杜蒂带着满意的笑容看着他们;洁丝知道深爱她的杜蒂会很高兴见到她嫁给密奇的。   密奇会是某个幸运女孩的理想丈夫,洁丝真的很遗憾这女孩不是她。   「呃,洁丝,我是来听你的答覆的。」密奇轻声说道。   打从他求婚起,洁丝就知道这一刻迟早要来。她并不想伤害他,所以早就谨慎准备好了答案,可是面对以前的梦中情人,她仍是很难启齿。「密奇……」洁丝开口,然后一时又顿住了。她深呼吸一口气,盲目地望向窗外。所以她所看到的景象立刻令她目光锐利起来。   艾华就在车道转弯处骑着「赛伯」;背对窗口,抓住他的马蹬,抬头望着他的人则是珊丽。从艾华脸上的表情看来,他们显然又在争吵。夫妻间的争吵。   「很难启齿吗,洁丝?」密奇柔声问道。洁丝强迫自己把目光拉回到他睑上。她的胃部起了奇怪的蠕动,她几乎想吐了,愤怒在啃噬她的心。「不,密奇,不难启齿。」洁丝的声音很镇定,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很荣幸嫁给你。」「好吔!」密奇欢呼起来,把洁丝吓了一大跳,在她回过神来之前,他已揽住她的腰,抱着她转圈子,再在她的唇上印了一个吻。洁丝的头在打转,不知是因为转圈子还是因为那个吻?她一说完,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她一定没有答应要嫁给密奇才对。「噢,小羊!」杜蒂急急趋上前来拥抱她。洁丝也回抱她,因为除此以外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天哪,她现在要怎么办?「唐先生,你要好好照顾她,你听到了没有?」「杜蒂,你别担心,我会的!」密奇乐歪了,而洁丝则感觉到胃部很难受。她正想开口说她必须说的话——她不能嫁给他,可是她能反悔吗——密奇已抓住她的手,拉她朝门口走去。「施先生、施太太在那边,」他说道。「我们去告诉他们,甜心,让它成为正式的消息。好吔,我们订婚了!」他的口气是如此开心,洁丝只好任他将她拉到前廊。他一走到前廊,便在栏杆边向仍在车道上争论的艾华及珊丽大声喊着:「施先生!施太太!你们看!」他说完便一把搂住洁丝,她只好抓住他的肩膀,他则给了她一个深深的吻。他抬起头来时,嘴巴因为笑容而张得大大的。他转过头去,洁丝也跟着望过去,艾华和珊丽显然都在怔怔地看着他们。「这一次没关系了,施先生,我们订婚了。」密奇大声叫道。他用力揽住洁丝的腰,面对着他们。 第十五章 洁丝是怎么度过那天的,连她自己都下清楚,一旦说出了那些可恶的话,她就觉得底下的事都难以收拾了。她这辈子是头一遭真正让珊丽高兴。珊丽马上满脑子都是计划,她想办一个盛大的订婚宴,而在结婚时更要办个隆重铺张的宴会。洁丝知道珊丽是因为可以好好炫耀一下,又可以摆脱继女才感到高兴。不过老实说看到珊丽眉开眼笑总比板着一张脸好。仆人们也从杜蒂口中得知了这件事,都齐心为她感到兴奋。杜蒂甚至已经在谈跟随她的「小羊」 一起到新家,可能连阿雪也要带去——如果珊丽小姐允许。艾华则面无表情地恭贺密奇,并在洁丝脸颊印上冷淡的一吻。他迎触到洁丝的目光时,那对眼睛像石头一般不透明,但是洁丝不必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感受:他极不喜欢她订婚,却是无可奈何。毕竟密奇是当地最富庶棉花田之一的继承人,也是唐家的独生子,以后河景园一定是他的,他这片产业跟「含羞草」相比可是毫不逊色的。艾华只好发挥最大的意志力,宣布这是门当户对的一门亲事。   密奇自然是留下来吃晚餐喽,而且既然他们订婚了,饭后洁丝也可以陪他四处走走。她有好几次想开口告诉他说这一切都是个错误,但是看到密奇一脸喜气洋洋,她却欲言又止。所以她只好暗自叫苦,听他娓娓述说将来的计划,说他们要白头偕老,还计划以后要养几个孩子。后来当他要走时,他吻了她,洁丝很尽责地顺着他的意,连当他的舌尖亲昵地探入她的嘴中时都没有退缩。但是就在她希望也许她毕竟还是能嫁给密奇时,他的吻却引发了她的厌恶感。   她开始害怕只有艾华在的地方才会让她进出爱情的火苗了。   她能嫁给一个吻她后令她想抹嘴巴的人吗?不,她不能。可是她要怎么样告诉密奇——以及其他的人?就像一个雪球滚下山一样,她的订婚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可能回绝了。   甚至在密奇走了、洁丝上楼去睡时,她却因烦恼而辗转难眠,最后她终于放弃了入睡的企图,在睡衣外披了一件外套,沿着走廊走着。她要坐在阳台上,直到有睡意为止——如果可能。 除了楼梯上下端及走廊头尾有点着灯以外,整个屋子黑漆漆的。仆人早就回到宿舍去了,艾华和珊丽也显然入睡了。洁丝估计时间大约刚好是午夜过后,以前争吵的声音都会从屋后传来,直到三更半夜的,可是今夜屋裏很静,洁丝很可能是世上唯一仍清醒的人。她推开沉重的橡木门,步到阳台上去。她立刻被蓝丝绒般的夜空吸引住了,上面缀满了繁星点点,多得洁丝都看花了。她关上门,步到栏杆边,仰望夜空,一轮明月高挂在天上,周围则有数下清的星辰。轻风自东面拂过,一片片黑云便飘过天空,枝叶寒牢响着,促织在鸣唱,夜禽则在高叫。洁丝被这么美的夜迷惑住了,打从她答应嫁给密奇后,这是她头一遭感觉到有一丝平静。   然后,就在浓郁的紫丁香和含羞草的芬芳之中,她嗅到了雪茄菸味。   她急急四下张望。就在阳台末端她可以看到雪茄红红的菸头,也可以看到一个庞大的人影。他正坐在一张摇椅中,穿着皮靴的脚在足踝处相交,架在栏杆上。虽然天气很凉,他却只穿着短袖,晚餐时穿的背心敞得开开的。洁丝看着他再度吸口菸。「嗨,艾华。」   他朝她微微笑。她可以看到他露出牙齿。   「要结婚,太高兴了,睡不着?」他的口气有点嘲讽。   「是的。」洁丝昂然答道。她的一只手仍搁在阳台上,另一只手则在身侧握得紧紧的。「原来你毕竟认为自己能忍受他的吻。」   「是的。」   「你也很期待,是不是?」   「当然。」   艾华笑了起来。「骗人。」   「至少他是自由身,可以娶我。」   「那倒是真的。」艾华说道。   艾华抬起没拿雪茄的那只手,原来他手上提着一个酒瓶。他把酒凑到唇边,仰头暍了一大口。洁丝很不安地看着他暍完,把酒瓶放在地上,再用手背揩揩嘴。她从未看过艾华喝酒,不过这至少解释了他何以衣衫不整以及语带讽刺。   「你喝醉了!」   「为什么不能喝醉?人们可不是每天都能听说继女订婚的消息。」   「我要去睡了。」   「好梦见亲爱的密奇?」他的嘲讽很明显。他又拎起酒瓶喝了一大口。   「总比梦见你要好!」   「这当然。」   艾华把酒瓶搁在地上,站了起来,把雪茄丢到阳台外,朝洁丝走来。她屹立不动。他的步履很谨慎,却没有摇摇晃晃。虽然她心底有个小声音要她离开,她却没有,反倒昂首挺胸地站在那裏,手则紧抓住栏杆。   他站在她的正前方,也只有像这种时候,洁丝才会明白他有多高,她得仰起头来才行。他比她足足要高出一个头,肩膀和胸部都很宽,投在地上的阴影把她的全给掩住了。他抬起手来搁在她颈背上,即使是这么小小的接触,她的心仍因此而怦怦地跳。「可是呢,」艾华轻声说道。「我宁愿你梦见的人是我。」   然后他便低下头去。   他轻轻柔柔地吻她。她闭上双眼,更牢牢地抓住栏杆,想要命令自己不要屈服。他们的身体并没有碰触——只有一只手搭在她的颈背上,可是她却感到热血沸腾。当他掰开她的唇,加深他的吻时,她这才尝到了威士忌的味道,这才想起他就算没喝醉,也是相去不远了。他会是为了她的幸福才吻她吗?一想及此,她便有足够的力量挣脱他的吻。   「你真是猪狗不如的畜生。」她恨恨地说。为了强调她的厌恶,她用手抹抹嘴巴。「你这是什么意思?哼。」   他目光炯炯地俯视她。   「你自己不想要我,又不想别的人要我。」   「你怎么会以为我不想要你?」   她听了之后,心怦然一动,他则露出了讨人厌的笑容,然后他突然抬起手去捏她的左乳,吓得她当场愣在那里。她可以感觉他的手温在烧灼着她的肌肤,虽然她身上还穿着衣服。有好一阵子她连呼吸都忘了。「我真的要你,而显然的——」他的拇指抚弄她的乳头,它立刻硬挺起来。 「你也要我。」「你好大胆!」洁丝不再一动也下动,奋力拨开他的手。从他那可恶的笑容可以看出,他只是在做实验。「我很乐意打赌,你的乳房看到亲爱的密奇时不会这样。」   「你,」洁丝咬牙切齿。「你去下地狱吧!」   她这辈子还没说过这么重的话。她转身想回房去,可是艾华这个魔鬼在笑。「啊,女人真善变!你不是前几天还对我说爱我吗?」   洁丝感到一阵血气直往脑门冲。他怎敢嘲笑她这辈子最深刻的告白!她双手握拳,牙齿咬得紧紧的,怒气冲冲地转身看他——发现他还在笑她。「你这混蛋!」她火冒三丈,直向他扑去。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臂——还在笑。「哇,哇!」他眼中的怒火流露出他真正的情绪。 「你爱我,记得吧?」如果她有枪,她会一枪把他给杀了,还好她身上没有武器——不过杜蒂曾经教过她一招。   「放——开——我!」她啐一口,用力踢一下他的下体。   然后她拔腿便跑。他弯下身子,哇啦哇啦地臭骂着,她也不去管,只是没命地跑。她相信这时只要艾华抓住她,一定会一把掐死她的。   马厩是她的目标。她要为「萤火」辔上马鞍逃命,一直骑到她筋疲力尽为止;直到她的身体累得可以入睡为止;直到艾华的怒气消了为止。她也不管自己身上只穿着睡衣和外套。她的冲动是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远离「含羞草」——以及艾华:她要骑到自己想回家为止,不管这得要多久。   她光着脚,脚下的草又凉又湿,偶尔还会有石块刺着她的脚底。她快跑到马厩门口时,脚底被小小的针叶刺到,只好停下来拔掉它。就在她弯下腰来时,发现艾华正像印地安人一般轻巧地向她追来。   她也顾不得脚痛,连忙冲进马厩去,马匹都在马厩中安安静静地休息,「佳柏」从稻草堆中跳起来「汪」了一声,发现入侵者是主人,马上便安静下来。 因为艾华紧追在后,她知道自己逃脱的希望不大,可是她仍然藉着黑暗及熟知马厩的优势来帮「萤火」辔上马鞍,骑着它夺门而出。一旦她上了马,他就无法阻止她了,如果有必要,她可以把他给撞倒。   马具房在最尾端,洁丝打开门冲进去,「佳柏」显然以为这是个新游戏,也紧跟在她脚边。门自动关上了。这个房间中央的木架上挂着马鞍,而墙上则挂有更多的马鞍、马勒、刷子及其他各式各样的马具。在门的正对面有扇小窗,月光从那儿流泻进来,洁丝藉着这一点光亮,免于绊到东西。她自墙上取下「萤火」的马勒。   她拎着马勒找马鞍,好不容易找到了,正想取下来,这时门突然悄声开了,「佳柏」汪汪叫着街上前去。洁丝连忙转过身来。艾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咬他, 『佳柏』!」洁丝咬牙切齿地叫道。「佳柏」却背叛了主人,直向艾华摇尾巴。   艾华甚至连脚步都没摇晃一下,只是轻轻拍拍「佳柏」的头,用主人的口气说了一声「趴下」,「佳柏」便乖乖听命了。然后艾华轻轻推「佳柏」 一把,将它推出门外。「去睡吧,先生!」艾华说完便关上门。   令洁丝暗自叫苦的是,「佳柏」连一声抗议都没有。她的忠仆如今被艾华收买了。「好了,洁丝。」艾华说道。洁丝从他的口气中可以听出他的确是很愤怒。「你敢碰我一根寒毛,我就叫得让屋顶垮下来。」   虽然她是在威胁他,声音却压得很低,她知道自己无法面对派古和艾华的冲突。事实上,如果她尖叫,因年老而睡得像死人似的派古就算听到,会不会站在她这边还很令人怀疑,他早就臣服于艾华的魅力之下了。   「你想叫就叫吧,因为我打算不只是碰你一根寒毛而已。」   虽然光线不够,她无法看清他的脸,她却能从他的口气中听出他不是说着玩的。当他接近时,她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背抵住墙为止,已经没有退路了。   「困住了,洁丝?」他的声音虽然很轻,却带有极大的威胁意味。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却仍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唯一能看得清楚的是,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像是星辰一般。她的背抵在粗糙的木板墙上,脚趾夹着谷物及稻物。她睁大了眼睛定定地望着他的脸——手指紧抓住马勒。   马勒。毕竟她还不算是手无寸铁。   「退后!」   洁丝向他摔过去,却被他一把抓住马勒,夺了过去。   「呕!」   艾华把马勒哐啷一声抛在地上。   「现在呢?你准备踢我吗?赏我一个巴掌?抓我?攻击淑女不敢攻击的部位?现在轮到我了是不是?」他的口气不带愤怒,倒是有点好奇。 「艾华……」洁丝的心跳得好快,究竟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别的理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在黑暗中盯着他时,眼睛睁得好大好大,双手突然变得冰冷。他朝她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过来,她也没有反抗。如今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个巴掌宽了。   「我不要你嫁给姓唐的那小子。」他的声音很粗暴。   「艾华……」奇怪的是,她唯一说得出的话竟是他的名字。他矗立在她面前,想用体型上的优势来主宰她,使她的意志屈服。   「你说过你爱我的。」   这一回这句话没令她发火了,因为这次他没有在笑她。他的声音很低,搂住她的腰的那只手又强壮又温暖。   「如果你爱我,就不能嫁给他。」   「艾华……」她的声音中有痛楚。她的心在膨胀,骨头在融化。他几乎不算是碰触她,但是她感觉自己已经是他的了。她在燃烧,因为爱而燃烧,而他是世上唯一能让她着火的东西。「我不会允许他娶你的,你听到没有?」他轻轻摇撼她的手腕。   「艾华。」洁丝深呼吸一口气,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她应该解释为什么接受密奇,可是这个解释可以稍等,一切都可以称等,但是有句话非先说出来不可。 「我真的爱你,艾华。」「噢,天哪!」他呻吟一声。也不知是他把她搂过来,还是她自己靠过去的,反正后来她发现自己紧贴着他的胸膛,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他紧紧搂着她,低下头去吻她。这个吻一点也不温柔,他饥渴地吻着她,似乎一辈子也吻不够似的。洁丝狂喜地迎接他的吻,踮起脚尖倚偎着他,指尖掐进他脖子中。他尝起来有威士忌的味道,而因为有这种味道的人是艾华,她立刻喜欢上了它;他的下巴有胡子渣,可是因为刮着她的皮肤的人是艾华,她也爱上了这种感觉。他牢牢地箍住她,她的肋骨好像要断了,也快透不过气来,可是她也喜欢。她喜欢他对她做的一切,甚至为此而晕陶陶。她嘤咛着迎合他的吻,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天哪!洁丝!」他呻吟着,从她的唇吻到她的颈项,再往下咬住了她的乳头。他的唇的热度穿透布料烧灼着洁丝,她的膝盖软了下来。他一把抱起她,四下看一下,便把她抱到稻草堆上,然后躺在她身边。   「我一直想要你——我是多么想要你。」他沙哑着声音低语道,又覆上了她的嘴。洁丝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迷失了。她根本不去想对与错,也不去想这对她的身体或心灵会有什么危险,她只知道这是她的男人——她等待一生的男人。   他撩起她的裙子时,她狂热地吻着他,然后他压在她身上,用手褪下她的底裤,然后……   原先的狂喜不翼而飞,他弄痛了她……   「艾华,不要!」   但是她的抗议被他的嘴给吞没,他用力往前一刺,她感觉到整个人裂成了两半。 第十六章 一滴清泪潸然滑下脸庞,她颤巍巍地把它拭去。她仰躺着,艾华则压在她身上,脸埋在她的颈项上正喘着气。   洁丝真希望自己也能喘口气,可是他压得她透不过气来,他可真是重。他汗水涔涔,身上有威上忌的味道——她刚才还以为自己喜欢这个味道呢——她的大腿之间湿答答的。   想来真令人感到恶心,他对她做的事真是恶心。「他」真恶心!她好痛。   「下去!」洁丝终于使力推他的肩膀。   他也终于抬起了头。   「下去?」他的口气有些好奇,仿佛不怎么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   「是的,」她气呼呼地说道。「下去!」   艾华依言滚到一边,用一只手肘撑着身子,看着她笔直地弹坐起来。令她惊恐的是,在月光下她看得出自己的下半身是裸露的。   她的脸倏地红了,连忙把外套和睡衣拉好,想要站起来。   「喂!」艾华一把揽住她的腰,让她平躺下来,他自己则坐起来俯视她;她愤愤地别开脸,他把她的下巴扳了过来。「不要碰我!」   她恨恨地推开他的手,不久之后那只手又回来摸着她湿湿的脸庞。   「我说不要碰我!」   「我弄痛你了。」他的声音低得令洁丝几乎听不见。他的口气似乎带有忏悔,但是她也没心情去顾得了这么多了。她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献给他,他却弄得她好疼!「是的,你弄痛我了!你当然是弄痛我了!你——你把那——那个东西放到我的裏面!」她在黑暗中看见他闪现一丝笑容,然后又马上消失了。艾华执起她的手,凑到唇边,她想缩回来,他却不放手。   「洁丝。」他亲吻她的手掌,再轻柔地吻着每个指节。洁丝身心俱疲,已无力去反抗,只好恨恨地瞪着他。「如果我说很对不起,你会好过些吗?」   「不会!」   「我想也是。」 艾华叹口气,松开她的手,穿好长裤,往后蹲靠在墙上,然后一把将洁丝抱到他的大腿上。 「放开我。」   「坐好,洁丝,我不会弄痛你的。」 「现在保证不嫌太迟了吗?」   「你让我解释好下好?」   「有什么好解释的?你——我们——私通,现在结束了,我要回房去。」   「我们做爱。」他轻声纠正她。   洁丝冷哼一声,艾华只好耸耸肩。   「也许是『你』私通,而『我』做爱。」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爱!」她嗤之以鼻。   「爱。我爱你,洁丝。」 「哈!」   两人都缄默了一阵,然后出人意表的,艾华低声笑了起来。   「你知道有多少女人——成熟美艳的女人——为了想听我对她们说那句话,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可是我第一次向一个黄毛丫头吐露心声,结果我的心上人说什么?『哈!』 」「我不相信你!」   「我为什么要撒谎?」   「好让我再——再做——」 这一回他放声大笑了,洁丝恨得用手肘使力撞一下他的肋骨。   「欧!」   「不要笑!」   「噢,洁丝,我不是在笑,至少不是在笑你。你能不能用你那聪明的小脑袋瓜想一想,回答我这个问题,如果我想要——私通,就用你的字眼好了——你以为我会找不到很心甘情愿的人?你是很可爱,可是通常黄毛丫头是不合我的胃口的。」   「我才不是黄毛丫头!」   「你说爱我时难道是在撒谎吗?也许你只不过是想利用我来——你也知道的。」现在他在调侃她了。他做了那种事之后怎么还笑得出来?「这一点也不好笑。」「这整件事一点都不好笑。洁丝,你说过你爱我,你是真心的吗?」   她身上的每根神经都催促她回答不是,可是她发现这么重要的事她实在无法撒谎。「是的!」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如果你爱我,为什么我说爱你时,你又不相信我?」他的口气还真带有好奇。洁丝不耐烦地在他大腿上蠕动,却发现被抱得丰牢的。   「因为你这么——这么……」洁丝顿住了,用言语来形容艾华这个人简直是不可能的。   「这么什么?」他打算追根究底。   好吧,她就告诉他吧!她要源源本本地说出来,他管她叫黄毛丫头,而她也不会天真得相信像艾华这种人会真的爱上雅佐河谷的野孩子,显然他那恶心的男性冲动促使他与她私通,而他打算用甜言蜜语来粉饰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事,好让它安心。这是没有必要的,不管有多难受,她还是宁愿听真话。   「你这么英俊、这么聪明,又这——这么迷人,还有……」   「好了,洁丝,你把我说得不像男人了。」虽然他的口气带有开玩笑的意味,她却可以感觉他说的是真心话。 「就算你说的全是真的,我为什么就不能爱你?」洁丝咬着下唇,她的缺点很多,而这辈子很多人就利用这些缺点来伤害她。可是这个人是艾华,虽然他伤害了她的肉体,仍是世界上她最爱的人。如果他不爱她,就不能装作爱她的样子,他们之间必须要有真诚。   「因为——我想自己还算不错,可是在外表上根本配下上你,我又没到过比杰克逊远的地方,我——我爱狗和马胜于爱人,我也不知道怎么穿衣服、怎么做头发、怎么跳舞,什么都不懂。」   「亲爱的,难道你就没想过你是透过你继母塑造的镜子来看自己的?」   这个念头令洁丝一惊,她开口想说什么,但是艾华做个手势制止她,然后柔声继续说道:「我该告诉你我所看到的洁丝吗?我看到的是有一头亮丽桃花心木色头发的年轻小姐;我看到的是吹弹可破的肌肤、无瑕的大眼睛、雕像般的五官;我看到的是丰润的肩膀和胸脯,还有那纤腰——」   「艾华!」   「别插嘴。」他很严峻地说着,又继续往下说:「我说到哪里了?噢,对了,她的腰是如此纤细,根本就不需要穿紧身衣,其实她也很少穿——噢,别以为我没注意到!——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屁股,每当她走过时,我部忍不住想捏一把。」   「艾华!」   「嘘,我还没说完,总而言之,我把你看做是年轻的绝色美女。可是,洁丝……」「什么?」   「那不是我爱你的原因。」   「不是?」   「不是。」他很夸张地顿了顿,然后在她耳边低语道:「我是因为你很勇敢才爱你的,你接受了命运的一切挑战,最后仍能保持胜利。你在这十八年来所遭遇的困难比一般女孩一辈子都多,可是你活了下来,活得既坚强又甜美,我是为此才爱你的。」他说完,便轻轻吻一下她的耳朵。洁丝一动也不动地坐了一会儿,几乎没感觉到他的碰触,只是在心中一遍遍寻思他的话。   也许他真的是爱她。   这真是她有史以来最美丽的念头了。   「你是说真的?」她怯怯地问道。   「真的,洁丝。」他的唇自她的耳边滑到她的发丛中,拨开头发去轻咬她的颈项,洁丝全身起了一道战栗。她的头靠在他肩膀上。   「你不是为了要让我再——再跟你做爱才这么说的吧?」   「谢天谢地,至少我们已经超越了『私通』 。不,洁丝,我不是说着玩的。」他的口气中好像有点不老实,洁丝眯起眼睛回头打量他,他乘机攫住了她的嘴。他的吻很柔、很甜,使她全然忘记了疼痛。她挪一下身子,好环住他的脖子,然后   闭上双眼,他加深吻时,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这正是梦中艾华吻她的情景,他的唇轻轻柔柔地拂过她的,既温暖又不粗暴。洁丝发现他唇齿间残留的威士忌气味,其实还不是那么讨人厌的,事实上,她几乎是再度喜欢上它了。   他好整以暇地吻着她的唇,用舌尖勾勒她的唇形,再轻轻地向内探索。他就这么逗弄着她,直到她的呼吸越来越不均匀,很不耐烦地颤抖着等待他深一层地吻她。他的舌尖又缩回去时,她忍不住咬了它一下,好惩罚他只是在逗弄她。   「欧!」他低喊一声,抬起头来,洁丝又一把将他的头给扳了下去。   「好好吻我。」她这么命令着,他便遵从了。   当他的唇再度覆盖上来时,她很满足地叹口气,他吻得她的骨头都快酥软了。尽管她知道接吻会引导出什么事来,尽管她的身体仍在疼痛着,她却已抑制不了自己对他产生反应。她爱他,她好爱他!被所爱的男人弄痛是女人的福气。   她的头仰靠在他肩上,任他恣意地吻她。他的一只胳臂环住了她的背部支撑着她,另一只手则抚摸她细嫩的颈项,爱抚她的肩膀,然后捧住她的乳房,她立刻渴望他好好抚弄她的胸脯,可是他的手往下滑到她的小腹,她整个人都战栗燃烧起来。当他的手再往下时,她忆起了下体的疼痛。   虽然下定了决心,洁丝的身子仍忍不住绷紧了,她抬起眼。   「不要,求求你!」她低声说道。当他想吻她时,她避开了他的嘴。   她轻声的抗议及避开他的吻仿佛赏了他一个耳光。他抬头垂眼看着她,她正仰视他,嘴唇因为他的吻而红艳艳的,那对可可亚棕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疑虑和恐惧。她的眼圈黑黑的,显示时间已很晚,以及刚才他所给与她的痛楚。月光映照着她清丽的脸庞,他知道自己永远忘不了这一夜。她的手勾着他的脖子,表示她被动地信任他,打算忍受可能再有的痛苦。她的外套已敞开,露出睡衣底下若隐若现的胴体,他可以看得见她硬挺的乳头和曲线玲珑的其他部位。   他弄痛她了,虽然他不是有意的。他感到十分地罪恶,今夜他做了他无意做的事:他原无意夺去她的童贞,但是因为喝了酒,再加上她答应要嫁给别人,这一切宛如炸药一般炸去了他尚不习惯的高贵感,终于使他的欲望如脱缰的野马一般。   他喝醉了,然后她又惹他生气,他一气起来就失去理智。如今他清醒了,虽然夺取她的童贞是件令人不齿的事,他却不是十分后悔,至少此时此刻不是。也许当天亮了,眩人的月光及亲吻消失后,他就会开始痛骂自己吧!可是不是现在,此时他深爱的女孩正躺在他的大腿上,身上几乎是全裸的,眼眸中充满了怀疑和恐惧,却仍然闪耀着爱的光芒。就算这辈子曾有人真正爱过他,一时之间他也想不起来。   他满心满眼都是洁丝,她是他想要的一切,而如今她已经是他的了。   在某处一定有天神在笑,但是他要珍惜今宵,等明天才去担心明天。   不过他要向她及自己保证一件事:在占有她时,他伤害到了她,他决心再也不让自己或任何人再伤害她了。 不管怎么说,事情做都做了,如今她已经是他的人,麦克雷有办法照顾自己和属于他的东西。「让我来教你爱的艺术。」   「我——我——你已经教过了。」   洁丝别开目光,想起刚才的痛楚,她的激情一下子消失了,就算她有世上最大的意志力,她也不认为自己可以再去做一次。他正面对着窗口,所以当她把目光栘回来时,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他的眼眸很温柔,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可是……「我——我就是做不到。」她可怜兮兮地说完,便垂下了头。   令她讶异的是他一把搂住她,轻轻地前后摇着,然后松开她,捧起了她的下巴,在她的红唇上印了一个轻轻的吻。「不会再痛了,女人只有第一次会痛,我想这是为了避免女人轻易地抛掉贞操。可是那以后……那以后,洁丝,那种感觉会是很好的。」「如果你不介意,我还是用听的来过干瘾好了。」   他咧嘴一笑,他的笑真是令她眩惑,她开始想也许她还是能令他高兴的。不过如果又会痛,她还是无法去做。   「我们可以暂时跳过你不喜欢的部分。」他温柔地说道。 「也许我们可以先让你脱掉那身讨厌的睡衣,我想看看月光下裸体的你。」洁丝连忙抓住睡衣领口,用力摇摇头。   艾华上下打量她。「这也不成?好吧,害羞的小紫罗兰,何不颠倒过来,你来看看月光下裸体的我?」 她突然想到他是在调侃她,便蹙眉瞪了他一眼。   「你故意这样做的。」她怪他。   「什么?」他一脸无辜的模样。   「故意糗我!」   「我才没有。」   她这辈子从来不敢去想他裸体的样子,不过呢……   「我——偶尔——会想像你没穿衬衫的模样。」她红着一张脸说道。   「是吗?我任你差遣,好奇小姐,你何不去发现呢?」   洁丝迟疑地拾眼看他,不知要如何着手。艾华看出她的为难处,便执起她的双手抬到他衬衫的第一颗钮扣处。「好了,动手吧。」他催促道。   「你要我来……来做?」她尖声问道。   「你当然知道如何解钮扣吧?」   这个问话令洁丝瞪了他一眼,他的口气有点挪揄,表情却很认真;他的眼中燃着熊熊的欲火。一想到她可以给他这么大的影响,她便鼓起勇气,深呼吸一口气,手指开始笨拙地去解开那颗钮扣。当她解开三颗扣子时,她被他的胸膛深深吸引住了,竞忘了自己是在做什么。她伸手法怯地去抚摸他的胸毛,他结实的胸膛好暖和,她惊奇地看着他强壮的肌肉。「看到了吧?没什么好怕的。」   「你有最好看的胸膛。」   「谢了,不过我想你看过的胸膛不够多,无法作客观的评论。」   「噢。」   她继续动手解开衬衫上其余的扣子,他的衬衫便整个敞了开来,就在她欣赏的当儿,他把衬衫给脱了下来。她看得目瞪口呆。   他真美!是不是所有男人都这么美?她想不是。当然,她早就知道他的肩膀很宽,这是他穿着衣服时也看得出来的,但是她没料到是这么黝黑、光滑、结实。他的胳臂上凸挺着一块块的肌肉,而她也没想到他的小腹硬得像块木板,这一切真是太美了。洁丝就这么直勾勾地瞪着他的胸膛。艾华抬起她的手,让它贴在他的胸膛上,她体内立即窜起了一阵战栗。   她的身体似乎忘却了痛楚。她的一双手依恋地触摸着、爱抚着。   「我还有扣子。」   艾华的声音沙哑,洁丝太专注于爱抚他的胸膛了,一时间竟会意不过来。 「还有……」她不解地抬头,然后突然恍然大悟。   他真的希望她去解开他长裤的扣子吗?她自己想要吗?洁丝想了一阵子。欧,是的,她要!她很笨拙地解着,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艾华干脆推开她的手自己来。   她吓得闭上眼睛。   「胆小鬼。」他在她耳边嘲笑她。她仍是紧闭双眼,他轻笑一声,把她放到地面上,她睁开眼睛。   「如果我们要继续这个有趣的实验,我得先脱掉马靴。」他回答她不解的目光。然后洁丝便一语下发地望着他把马靴脱下来。接着他便站了起来,双手抬到长裤的腰部。洁丝又连忙闭上眼睛,她可以由衣物悉窣声听出他把长裤给脱下来了。「张开眼睛,洁丝。」   她摇摇头。   「看一看又下会怎样,不是吗?」   也许下会,可是她就是鼓不起勇气。   「得了,洁丝。」他一把将她拉起来站在他面前,洁丝自然而然地睁开眼睛。她的目光坚定地落在他脸上。   他正目光炯炯地笑望着她。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搁在他的心口上,他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看我吧,洁丝。」   她鼓起勇气从上往下看。   「看吧,没这么可怕吧?」 裸体的他沐浴在月光下,宛如希腊神只一般美丽,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他揪住她的外套,声音沙哑地问:「你让我把这个脱掉好吗?」   洁丝迟疑地拾眼看他,可是这是艾华,她的艾华,她全心全意爱着的艾华。他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好吧。」她低声说道。他深情款款地望着她,轻轻把她的外套给脱下来。洁丝穿着长袖高领睡衣站在那儿,她知道再来是什么。   「你怕我吗?」   「没有。」他们俩都在低语。她被他柔情似水的眼眸所震慑住了。   「让我脱掉你的睡衣。」   他动手去解她领口的钮扣。   「艾华……」   「我不会做任何你不想要的事,我只是想看看你,好吗?」   洁丝无法抗拒他的请求,虽然明知这个危险的游戏的结局如何,她的身体却又活了过来,每一根神经都因为期待而在颤抖。   「好吧,艾华。」她说完便垂下头。   他又轻笑一声。 「不要这么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他深吸一口气,褪去了她的睡衣。   她本能地想用手遮住身子,艾华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它拉得开开的,他扫视她的胴体。 「天哪,洁丝,你真要令我无法呼吸了。」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胸脯上。 第十七章   裸体的她真是世上最美的尤物了。她浸浴在月光下,皮肤泛着白光,好像不是来自尘世。她的胸部丰满、柳腰纤纤,双腿又细又长。他可能是为了她的心地才爱上她的,可是她的胴体真是令人赞叹。   他真想一把搂住她,发泄自己的欲望。   但是这个人是洁丝,甜甜的洁丝,他不能再伤害到她。第一次太粗暴了,第二回他要温柔相待。 「你真美,洁丝。] 「谢谢你。」   她的口气像是个中规中炬的女学生,她的模样也像,除了她是一丝不挂以外。「你有最美的乳房。」   「艾华!」 他好希望她能唤他克雷,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我要亲一亲你。」   「艾华!」   她真的吓坏了。克雷微微笑,伸手去抚弄她的粉颈。他实在很想马上抚摸她的胸脯,可是不能操之过急。   「我要吻遍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从你的嘴开始,再一路吻下去。你会介意吗?」「是的!不!我不知道!噢,艾华,求求你——」   不知她是要求他什么,他不会知道了,因为他的唇覆到她的嘴上,轻轻地尝着。「噢,艾华,我真的爱你,可是……」   「如果我不是很了解你,我还以为你是想说你不情愿呢!」他又轻轻柔柔地吻她。「是不是?」   「什么?」她似乎被他的吻迷惑住了。   「算了。」他再度吻她,然后好柔好缓地往下移,移到她的粉颈,她很自然而然地勾住他的颈项。他一边吻着她,一只手开始伸到她的臀部去轻轻抚弄着,嘴唇则继续往下移到她的酥胸,吸吮她的乳头。   她嘤咛一声,颤抖着牢牢抱着他。   他再也抑制不住了。   他轻轻把她放在地上,用手及唇爱抚她身上的每一个部分。   她呐喊一声,整个身子弓了起来。   这一次他很小心、很谨慎地进入她。   她牢牢搂住他,呻吟着他的名字,两个人一起尖叫着到达最高峰。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恢复力气,从她身上滚了下来。他用手肘支撑自己俯视她的脸。她紧闭双眼,睫毛又浓又密,秀发披散在四周。他拂开覆在她前额上的一缯头发。「洁丝?」   没有回答,她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洁丝?」   她还是没回答,连一根肌肉都没动,只有缓缓起伏的胸脯告诉他她还活着。克雷不解地蹙眉,然后恍然大悟,原来他的爱人已经睡着了。   他低头轻轻吻她,然后站了起来,不久后便把衣服穿好,捡起她的外套和睡衣,抖去上面的稻草和谷物,再在洁丝身边跪下来,扶她坐起,帮她穿上睡衣。她惊醒过来。「什么……」   「嘘。」他再度帮她穿上睡衣,一把将她抱起来。   [艾华?」   「嘘,亲爱的,我带你回房去睡。」   「噢。」   他抱着她缓缓走出马具房,再走出整个马厩。她沉沉地在他怀中睡着了。他油然生起一股怜香惜玉之情。如果他们之间的事传了出去,她的名节就毁了,他一定得想出办法来解决这件事。   「艾华?」她突然抬起头来。   「什么事?」他很爱怜地说道。   「你说得没错。」   「什么没错。」   「第二次一点也不疼。」   「是吗?那么你得试试第三次。」   「我想现在不能。等以后再说。」   她在他脸颊上印了一个吻,他又继续往前走,把她抱进静悄悄的屋内,直接走到她的房间,掀开蚊帐把她放到床上。   「艾华。」她睡意惺忪地笑着。   「什么事,亲爱的?」   「我想我还是不会嫁给密奇的。」   「是啊,我想你不会的。」他微蹙双层地说道。   「猪狗不如的畜生。」她轻声说道。   他弯腰吻她。他好想跟她爬到床上去,可是为了她着想,他不能这么做。「我真的是想要你。睡吧,洁丝。」   他说完便朝他寂寞的卧房走去,留下她含笑睡去。   洁丝醒来时,有一只画眉鸟正在唱歌。它一定是栖息在房子西侧的那棵老松树上,因为虽然窗扉关得紧紧的,洁丝仍然能清晰地听到它的歌声。她伸个懒腰,微微一笑,然后想道:真贴切,她也好想高歌呢!她下床走到窗边往下望。她的下体有点酸疼,所以她知道昨夜并不是一个梦,下过她并不真的觉得很痛。虽然睡得很少,她却感到身心舒畅、活力充沛。窗外的天空似乎比平日更蓝,草地也比平日更绿。她倚在窗枱上痴痴地笑着。她之所以感觉如此愉快是因为她感受到被爱的滋味。艾华爱她!这不是个名副其实的奇迹是什么?天色还很早,太阳尚未照亮高大的橡树,草地上也还有露水。在轧棉厂周围有许多活动的声响,洁丝这才想起今天是采棉的最后一天,一大列装满棉花的骡车停在这个木造的建筑物前,就在佣人宿舍再过去一些。在棉花与棉实分开之后,就会送到打棉厂,然后是压棉。在再度装载好骡车后,就会前往码头。在棉季快结束时,河上船帆云集,等着要把棉花运到新奥尔良等大船进港,再运到英格兰。棉季期间这种熙来攘往的气氛是她一向很期盼的,今年也不例外。可是如今她可以更敏锐地看见骡车以及听到骡子的嘶叫声,还有嗅到新采的棉花气味。恋爱显然使得人更能敏锐地感受到生活中的可爱事物。   艾华一定是在轧棉工厂裏面。一想到他们之间发生那种事后要在大白天去跟他面对面,她的粉脸不禁红了,可是她实在太渴望见到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连忙转身去换衣服。   阿雪像平日一样在洁丝门外放了一罐热水,洁丝把它提了进来,把水倒进盆中洗脸。她的身体有一点黏答答的,很想洗个澡,可是她一向是晚上洗,如果早上吩咐仆人准备洗澡水,阿雪和杜蒂会感到很奇怪。虽然她很开心,可是也完全明白她和艾华的事是会被世人指责的。她跟一个不是她想嫁的人上床已是够丢脸了,更何况这个人已经结了婚,娶了她已故父亲的寡妇……这简直是罪大恶极,洁丝也知道。万一有人发现了这件事,大家便会把她当作淫荡的女人,人人唾弃远离她。但是她不愿让阴暗的现实抹去了今天的快乐,以后还有得是时间去思考爱上艾华的麻烦。   她脱下睡衣,尽可能把身体擦干净。她的大腿间有褐色的痕迹,她想了一下子,才知道这可能是血。洁丝头一遭想到自己已下再是个处女,就婚姻市场的观点来看,她算是有瑕疵的货品,她突然生起了一丝恐惧。她疯狂地爱着艾华,相信他会想办法解决难题,让他俩永远在一起,可是问题是他已经结婚了,不可能娶她。难道她下半辈子就要以他情妇的身分在「含羞草」度过,而她的继母却拥有正室的名衔?或者艾华会想办法离婚?种种难题都在眼前,但她毅然将之搁在一边。   就在今天,她要享受快乐的滋味。她爱上一个人,而那个人也以爱回报她。今天她要假装她和艾华之间没有一点障碍存在,假装他们可以自由相爱。   洁丝很快地穿上孔雀蓝的骑马装,然后坐在梳粧枱前梳头发。她的发问有几颗谷物和几根稻草,她暗自庆幸习惯在早上自己梳理打点。如果杜蒂和阿雪看见了,她们真不知会问出什么问题呢!梳好头发之后,她捡起稻草和谷物放到壁炉背后,这种地方应该不可能被注意到才对;接下来她把沾了血迹的睡衣洗得干干净净的,再把水给倒掉。   做这一切时,她自觉像是个杀人凶手,但是当她站在镜前作最后整装时,她的心情又飞扬起来。她很快地就可以再看到艾华了,其他的一切都是无关紧要。早上很凉,长袖的骑马装正适合这种天气。她在脑后绑个蓝蝴蝶结,长发直披到腰部,这令她看起来既年轻又漂亮。   艾华曾说她很美。他真的这么想吗?她嫣然笑着步出卧房,从后门楼梯朝马厩走去。她经过捧着一大堆床单的杜蒂身边时,停下来搂了搂她,然后她又到炊屋向罗莎要了点玉米饼,脸上从头到尾也都是笑盈盈的。两个妇人都被她反常的举动弄得一愣一愣的。   「我的小羊从未像那样笑过的啊!」杜蒂咕哝着,转身望着洁丝一蹦一跳地朝楼下走去;罗莎则在厨房摇摇头,继续做她的午餐去了。   洁丝对两位仆人的反应浑然不觉,迳自朝马厩走去,很开心地朝派古打了个招呼,把吃剩的一点玉米饼丢给「佳柏」,再拍拍它的头,然后矫捷地跃到马背上,拍拍「萤火」的头,骑出马厩。她很快就可以再见到艾华了。   珊丽正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走过草地,即使是在这么远的距离,她看起来仍是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她甚至比洁丝印象中还瘦。   这时珊丽抬起头,看到了继女。洁丝感到方才的快乐消失了一些。她打算象征性地挥挥手,然后策马离开,但是珊丽向她招招手,她只好不情不愿地骑着「萤火」走向她心上人的妻子。   「你今天早上看起来心情可真好。」珊丽冷淡地打量她。珊丽的脸色很苍白,头发也有点凌乱,真不像平日的珊丽。洁丝心想她是不是病了,而且她的口气也很烦躁。当然,珊丽对她讲话的口气一向不好,特别是在洁丝的外表日渐追过珊丽之后,可是……她的继母是不是知道了她和艾华的事?不,不可能的,没有人会知道的,只有她和艾华知道,可是她仍忍不住因为羞愧而略微脸红了。「你有什么吩咐吗?」她想在珊丽注意到她脸红之前赶快离开。   「如果你碰到我丈夫——好像你平常都会碰到他嘛——我希望你叫他来找我。老实说,要找这个人还真困难——我是说由我来找时。我知道你很有办法找到他。」洁丝告诉自己说,她的口气一向是这么不好的,不是吗?「如果我碰到他,我会叫他去找你。」洁丝策马准备离去。   「噢,我确信你会碰到他的。你常常去找他,不是吗?」   「我会对他说你要见他。」洁丝定定地说完,便把「萤火」掉转到马路的方向。「等一等,算了。」珊丽很不怀好意地在她背后喊道。 [还有谁比你更适合把我的好消息带给他?你只消告诉艾华一件事,告诉那个混蛋说,他终于得到他想要的:我确信我是怀孕了。」 第十八章   那天中午洁丝登上了「河上王后号」 ,一旦地下定决心,认为在那种情况下只有离开「含羞草」 ,再来的事就简单了。在珊丽把她的世界击得粉碎之后,她盲目地骑马跑了好一阵子,感到很恶心。然后,当她强迫自己真正面对现实时,她却突然冷静得出奇,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回到家里,收拾好一个小行李,写了一张短笺,放到枕头下面,如此一来阿雪到晚上来整理她的床铺时才会发现。她提着行李走出家门甚至一点困难都没有。家裏的仆人都忙着干活,而珊丽不是在自己房内就是出去了。她由前门出去时,没碰到一个人(如果由后门出去,她就比较可能碰到杜蒂或阿雪) 。当她下定决心要离家出走时,钱是最大的障碍,但到后来也顺利解决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每个人——包括萧桂登——大部分都是在田裏干活。跟主宅有一段距离的办公室通常都没人,它的门上了锁,但是洁丝知道钥匙在哪裏。她沿着门框顶端摸了一下子,就找到钥匙了。她打开门,装着许多现金的铁盒是藏在地板的一块松开的木板底下,她直朝那边走去,掀开木板,很快地取出铁盒。不过铁盒跟门一样上锁了,还好她在萧桂登的抽屉中找到了开铁盒的钥匙。偷这笔钱真是不费吹灰之力。洁丝小心翼翼地把铁盒放回原处,并且把门锁好,如此一来直到她的短笺被发现后,才会有人察觉有异,然后她跨上「萤火」 ,骑到河船停泊的码头。要让「萤火」安全回家去又是个问题,她不愿就这么放掉它,这样它很快就会回去,她要等到没有人来得及制止她之后才让「萤火」回去。幸运的是,蔡家的一些货物卸了下来,榆树道有两位黑奴正把这些货装到马车上。她可以请他们把「萤火」绑在车后,带回榆树道过一夜。「你要去旅行吗,洁丝小姐?」其中一位黑奴乔治接过「萤火」的缰绳时,讶异地问道。[是的,我要到纳兹去玩。这不是很棒吗?」她希望他没听出她是强作开心。[是啊,洁丝小姐,你的婢女阿雪也跟你一起去吗?」   雅佐河谷中有一半的黑人年轻小伙子都拜倒在阿雪的石榴裙下。洁丝心想要记得告诉艾华,把阿雪许配给「含羞草」的佣人,免得她爱上了别人家的佣人,到时候就麻烦了。可是洁丝马上又想到自己要走了,因此不会有机会跟艾华谈任何事,更别提阿雪的终身大事了。   痛苦在啃噬着她。   「她已经上船去了。我会代你向她问好,可以吗?」   「谢谢洁丝小姐。」   洁丝轻轻拍一下「萤火」,再向乔治挥挥手,便直朝踏板走去。这时她突然想到自己一点也不知道要上哪儿买票,还好船长很在意,亲自在上船处监督。她把钱交给他之后,他便给她一把舱房的钥匙,洁丝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真好笑,要把一个人的生活连根拔起是多么容易的事。   除了上次跟菲玲小姐及安妮小姐到杰克逊以外,洁丝从未旅行过。如果她不是这么伤心欲绝,她一定会很高兴坐船顺流去旅行。雅佐河谷在她眼中从未显得特别小,但是当「河上王后号」从支流转入密西西比河混浊、浩瀚的水域时,她真的叹为观止。河上有大大小小的船,河岸上的活动也络绎不绝。   当「河上王后号」在伏克斯堡作短暂停留时,洁丝走下甲板,回到舱房去。女士很少一个人旅行的,这样很容易受到侮辱,船上有一、两位男士用她很不喜欢的目光看着她。在「河上王后号」把她带到最终目的地新奥尔良之前,她还是留在舱房里比较好。她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计划一下。她从铁盒中取出的八百元用不了一辈子的。很可能到某种地步时,她就得找工作了,可是做什么好呢?又要怎么个找法呢?她突然感到一阵惊慌,原来她的生活一向是养尊处优,可是她拒绝向惊慌屈服。如果地没有本事在社会上混,那么她只好想办法去学。她会应付得来的,因为她不得不如此。她很年轻,身体又健康,脑筋也不笨,何必要怕温室般「含羞草」以外的世界。当然她可以寄信回「含羞草」要钱,她强烈地感觉到珊丽会很慷慨地给她钱,只要她能不回来,但是她希望自己不必采取这个步骤。只要她写信回去,她相信一定会有人来找她的——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艾华。洁丝认为自己无法再面对艾华,无法面对他而不投进他怀中哀求他带她回家。当「河上王后号」离「含羞草」越来越远时,她感觉自己的决心不只一次动摇了。夜幕低垂,思乡之情便油然而生,使得事情更糟的是,她知道自己无法回去了。睡意拒绝降临,洁丝在床铺上辗转反侧,唯一令她没有在天亮时转头回家的原因是,她知道离开「含羞草」和艾华是对的,而且是唯一的选择。   珊丽是艾华的妻子,不管他们三人之中是否有任何一个乐意接受这个事实,没有什么奇迹可以使这一切有圆满的结局。如今艾华成了她的情人,悲剧已渐成型了,再加上珊丽怀的那个孩子——不管他是不是艾华的——有一件事变得很明显:在「含羞草」已无洁丝容身之地。不管她爱不爱艾华,也不管他爱不爱她,这都不是问题关键。珊丽是他的妻子,而珊丽怀的孩子也会当成是艾华的孩子来抚养。在这种情况下,洁丝能做的只有退出这场乱局。如果她没有失身于艾华,她会立刻嫁给密奇,如此一来艾华就永远无法碰她了。但是她已经失身于艾华,把童贞及爱都献给了他,就无法以残缺之身嫁给密奇。唯一的解决方法是远离「含羞草」,重建自己的生活,不管自己在离开它时心是如何在泣血。她的心好痛,因为在放弃艾华的同时,她也不得下放弃了她深爱的一切人、事、物:杜蒂、阿雪、罗莎、派古、「萤火」和「佳柏」、「含羞草」……这些可爱的脸孔在心海浮现时,她的泪水潸然落下。她试着不要去想艾华,但到最后她不得不屈服。她见到各种姿态的他:她第一眼就讨厌的那个英俊陌生人,那时他是以珊丽未婚夫的身分来到「含羞草」;她第一次跟他动手,那时她告诉他说珊丽是妓女;在郁金香山庄的订婚宴上,艾华对她很好,那时她正屈辱得想死;在他的婚礼上,他衣着正式时是多么好看;当他送她那件黄色衣服,见她穿上后那种惊艳的表情;他第一次吻她时的情景。她最后见到他时的情景浮现眼前,拒绝消失:微笑着的艾华把她放到床上,那一双蓝色眼睛是她一辈子也忘下了的,那双眼睛中含有多少情爱啊……她也不想去拭泪,任由它滴滴滑落。她饮泣着转个身,把脸埋在枕头上,哭到眼泪干了为止,这时她也已经筋疲力尽了,眼睛灼痛,鼻孔也堵塞,呼吸无法顺畅,可是她的心仍在痛。泪水是无济于事的,她很早以前就学会这一点,而且早该记得的。她卷缩成一团,因为累极而睡着了。   洁丝一直留在舱房内,直到「河上王后号」次日下午停泊在纳兹为止。尽管前一夜辗转难眠,她还是起个大早,穿上一件翡翠绿的半长袖长服。这件衣服使得她的肩膀裸露出来,显得很时髦,但还算是相当保守,适合旅行出门时穿着。她把头发梳好绾在头顶上,然后在舱房中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就这么坐着从小小的舷窗望着外面流过的河水,直到「河上王后号」呜呜着进入港口,停泊在另外两艘汽船之间。最后,在绳索抛给站在船坞上等候的人之后,人群便蜂拥走过船坞朝船走来。洁丝这才戴上宽边的帽子,走出舱房。在这么混乱的人潮中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有个年轻小姐单独旅行。她穿过拥挤的人群时,这才想到肚子饿了,也许她可以暂时下船去,从码头上的小贩那边买一些吃的。「河上王后号」有餐厅,可是洁丝还无法鼓起勇气走进去。她得在大庭广众下点菜,又得一个人用餐,她觉得自己没有勇气去做,至少目前是如此,虽然她早晚是得这么做。以后有很多事她都得自己来了。   「嘿,小姐,要不要人带你四处参观啊?」说话的人是一个年约四十的男子,穿着洁丝仅见过最华丽的背心,几乎使她忘了注意到他那逢迎的笑容。她连忙别开目光,一言不发,匆匆地沿甲板走去。当她走到踏板时回头看了一下,见那人没跟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踏板是用来上船兼下船的,右舷那边的另一个踏板则是用来装卸货物。在旅客踏板上,两个方向的人都挤得满满的。洁丝发现自己挤在三个人中间:一个是衣着光鲜、拎着一把阳伞的丰满老妇人——她一定是重听,因为她的女伴对她说话时都得用吼的;另外则是一对如胶似漆的男女,手挽着手朝船坞走去,旁若无人。   「像你这么年轻的小姐一个人逛纳兹是很危险的,布哈利愿意为你效劳。」穿着华丽背心的那名男子挤过那对亲热的男女,带着得意的笑凑在她身边时,她不禁惊骇万分。她希望不加以理睬可以使他识相离去,因此连忙别过脸去。「你是来逛逛的,是不是,甜心?不要对布哈利板着一张脸,从来没有一位女性跟我在一起是不安全的。」   洁丝情急地自眼角瞥他一眼。她根本没有必要怕这个人,因为四处都有人,但是她从未应付过这种场面。她仍然希望不理他就可以使他摸摸鼻子走开,她仰起下巴,眼睛定定地望着船坞上来往的人潮。   「有些地方我很想带你去看看的。」   洁丝听若未闻、视若无睹地跟着人群往前走。她看见「河上王后号」不过是众多汽船之一。在码头上人声鼎沸,其中有一大部分是由于码头工人在装卸棉花,棉车的车轮在凹凸下平的船坞板上行走时发出不绝于耳的叮略声。码头工人频频向彼此吆喝着,使得场面更加嘈杂。小贩在手推车旁叫卖着商品,前来接人的朋友及亲戚也挤过人群,唤着心爱的人的名字。不远处停泊的一艘明轮响起了汽笛声,洁丝真想用手捣住耳朵。「你怎么说,漂亮的小东西?」布哈利仍然在纠缠她,一只手甚至已搁到了她的手肘上。洁丝连忙回过头来。 「拿开你的手!」她气急败坏地说道。这时她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了。她从来都不会像一般淑女一样忍气吞声,更何况在旁边的是个这种嘴脸的人!布哈利那对几乎没有睫毛的灰眼睛睁得大大的,他没有松开她反倒抓得更牢。「噢,你的口气真是大,是不是?小心你说话的口气,我可不是能容忍傲慢女人的男人!」「拿开你的手!」   「你有什么麻烦吗,小姐?」重听老妇人的女伴回过头来问道。她戴一顶像煎饼的帽子,底下的头发都灰白了。这女人显然不是好惹的人,洁丝看到她,就真希望她能好好教训一下布哈利。「呃……」洁丝很不愿意害陌生人卷入她的麻烦中,可是她对自己能否凭一己之力解决问题已越来越没信心。她手肘上的那只手抓得更牢了。   「老女人,你去管自己的事吧!」布哈利冷哼一声。   「原来如此!一个天真的年轻小姐被骚扰是任何畏惧上帝的子民的事!」   那个丰满老妇回过头来,看到女伴和布哈利怒目相视。   「怎么回事,妮雅?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人大声讲话的。」她自己的声音却大得像在吹喇叭。   [这位……绅士——我是故意用这个字眼的——他在骚扰这位年轻小姐,玛莎。」妮雅的声音也很大,洁丝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是吗?」玛莎很感兴趣地看看布哈利,再看看洁丝。洁丝想抽回手,却是徒然。他们已快走到踏板末端了,洁丝这才略微松了口气。一旦她挤出这堆人群,也许就可以摆脱布哈利而不必当众出洋相,可是万一无法做到呢?「谁叫你管闲事的,你这个胖女人?」   玛莎的听力显然还可以听到这句话。她张开大嘴,眼睛也气得往外突,她出人意表地提起阳伞用力敲布哈利的头。   「欧,老天!贱人!」布哈利吼一声,抬起双手来抵挡如雨点般落下的袭击。他向后踉跄一步,撞到了很亲热的那对男女,女的向后倒撞在绳栏上。   「喂,你……」那女人的男朋友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回头怒目瞪着布哈利。「我来教你怎么称呼别人!」玛莎拿起阳伞又想往布哈利的头上敲。   「抓住他,玛莎!」妮雅在一旁呐喊助阵。 就在一切将不可收拾时,洁丝走到了踏板末端,人群便如水流般散布在船坞上。她被人潮往前推,发现自己的胳臂又被抓住了。   但是怒气冲冲的布哈利正在她前方朝玛莎迫近,而玛莎则像斗鸡一样严阵以待。她该不是被另一个——洁丝回头一看,认出那个人时,不由得心跳加快,脸色却是倏地惨白。   [这里究竟是在搞什么鬼?」艾华问道。   她实在很厌恶承认自己看到艾华时的第一个反应是纯然的狂喜。她的心跳加剧,唇角也弯了起来,泛出了笑容,她强自按捺自己,免得扑到他怀裏去。他头上戴着一顶高高的黑帽,身穿黑色大礼服及长裤,看起来真像是棉花园绅士的模样。耀眼的午后阳光照在他帽子底下的黑发上,使它泛着深蓝色的光。长久待在田野中已使他的皮肤晒成古铜色,相形之下他的那对眼睛就显得更加澄蓝了。他是如此高大英俊,连玛莎都停止叫骂,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洁丝不久便想起自己何以不能高兴见到他。   艾华一到场,僵局就迎刃而解了。布哈利看到艾华这么魁梧,连忙夹着尾巴走了;玛莎失去了对手,不无遗憾之意;洁丝心神不宁地向艾华解释了事情始末。玛莎正想接受艾华的道谢,妮雅却冷哼一声,她不像玛莎,不会只看到英俊的脸孔和良好的风度就认为对方是好人。「亲爱的,你跟这一个不会有事吧?」妮雅问洁丝道,她根本不理会艾华也在场。「噢,是的,女士,谢谢。」   「很好。玛莎,我们该走了吧?闹了这一场,你一定急着想喝些凉的了。」「嗯,是啊!你看到那个混混夹着尾巴逃走的样子了吧?我想在他下次再骚扰别的女士之前一定会三思的!」[是啊,我也是这么想!这都是你的功劳!」   那两位老妇人一边走一边谈论刚才那件事。艾华将洁丝朝反方向拉去,直走到船坞再过去一些的一个小公园才停下来。这个小公园只有三棵树,其中一棵下方有一张铁椅。艾华推她坐在椅子上,然后站在她正前方。她得仰头才看得到他的脸。「好了。」他的双臂交叉在胸前,脸色很阴沉。「你来告诉我,你从这个愚蠢的离家出走中能得到什么?我得把五人份的工作留给桂登和法洛做,以便来追赶你,还差一点来不及。纳兹有很多地方是年轻女人跃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消息的,从我抵达时事情的发展看来,那时你正要亲自去发现这种地方。天哪!洁丝,你知不知道自己可能发生什么事?不,你当然不知道!老天爷真该让我摆脱乳臭未干的小女孩!」   最后一句话的口气很激动,洁丝听出他是为她担心受怕,否则她早就一股脑儿地把怨气出在他身上了。 ;「你说完了没有?」她很骄傲自己的口气很平稳。   「不,还没有!」他从口袋掏出一团绉绉的纸朝她扬一扬。 「我想这是垃圾吧?」洁丝认出这是她离家出走时留下的短笺,上头写说她无法因为当面拒绝密奇而伤害他,又不能嫁给他,因此想离家很长一段时间,希望她回家时他已经忘了她。其实说这张短笺是垃圾还真有点道理。「那你要我怎么写?说出真相?」   「到底真相是什么?你能不能指点一下?」艾华咬牙切齿地说道。   「珊丽怀孕了。」   「如果是真的,也不是我的。」   「是不是你的并非问题所在。问题是我——是你——珊丽是你的妻子,不是我。」「说得可真是有道理。」他冷哼一声。   「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不,我不知道。上一次我看到你时——那时你的样子很可爱——那时我以为已经跟你海誓山盟了。还是我记错了?」   「你跟我一样清楚我为何要离开,所以就别再假装不知道了!」她这句话说得太大声了,来往的行人有好几个都回过头来看他们。洁丝连忙压低声音。「你真的认为在那件事之后,我们仍能像以前一样继续下去?噢,我明白了,你是想要享齐人之福,真是好计划啊!」   他眯着眼睛。「冷嘲热讽并不适合你。」   「哼,也不适合你,可是你常常这么做!」   她气冲冲地自椅子上跳起来,冲过他身边,走出公园,朝市区走去。   「洁丝。」艾华紧跟在背后。她的下巴抬得高高的,相应不理。   「洁丝!」他抓住了她的手臂。她急急转过身来,裙子也跟着飞扬起来,露出了底下的衬裙,引来更多的目光。   「走吧!回去你为钱而娶的妻子和那个孩子身边,不要再来缠我!」   「如果珊丽怀孕了,那也不可能是我的。打从婚礼之后的两个星期后,我就没跟她睡觉了。」   「嘘!」洁丝听到有人低呼一声,这才注意到有六、七个人正停步在打量他们。她的粉脸马上红了,恶狠狠地瞪着艾华,然后故意四下张望,希望他别再说下去。「妓女不合我的胃口,不管我有没有娶她!」   「艾华!」   两位女士交换惊愕的眼神,然后连忙昂首阔步地走开了;一对男女睁大了眼睛,放慢脚步来聆听。洁丝发现观众越来越多,脸也就越来越红了,可是她仍无法让艾华张望一下四周。   「你爱我,洁丝,我也爱你。」   「拜托你看一下四周,好吗?」   她的呻吟终于传进他耳中,他张望一下,看到有一群旁观者在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不禁一愣。在他冷酷的目光下,旁观者马上开始往前走了。   艾华牢牢地箝住她的胳臂,让她转个身。她发现自己是朝船坞走去。   「你要带我上哪儿去?」   「找一个僻静一点的地方。你在『河上王后号』上有间舱房,不是吗?我们到那儿谈。」 刚才吸引群众的印象很鲜明,她只好不作声地任他把她拖上「河上王后号」 。她故意装作很愉快的样子,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艾华在她的舱房门外停下来伸出手。 「钥匙。」洁丝自小钱包中取出,一言不发地交给他。他打开门,把她推进去,再把钥匙放进自己口袋中,接着把门关上,然后倚着门打量她。   「我不要回『含羞草』去。」她的声音很平静。   「这是我听过最可笑的话。你当然得回『含羞草』去,那是你的家,你爱那个可恶的地方。」「可是我不能回去,我怎么能呢?」 他骂了一连串的脏话,洁丝听了都脸红了。「你不必这样骂的。」   「我想骂就骂。」   他停了下来,深深吸口气,从口袋中掏出雪茄盒,取出一根雪茄点燃。这些动作不过是短短的时间而已,却也给了他足够思考的时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一起走?就我们两个?」这个问题说得有点不经意,但是从他紧张地吸一大口菸看来他很不安。洁丝愣了好半晌,这才瞪大了眼睛。 「你要离开『含羞草』?」她不敢置信地问。「你可真是瞧不起我!是的,我要离开「含羞草』 ,跟你在一起。」   「你是为了得到『含羞草』才娶珊丽的。」   「那是个错误。我早该明白世上的事没那么容易才对。」   「你真的以为我们应该在一起——私奔?」洁丝几乎是屏气凝神。   「有何不可?」他笑了,那种可恶的笑令他更增添一份魅力。   「永远不回去?杜蒂怎么办?还有阿雪、派古。噢,还有你姑妈……」   「我们可以每个星期写信给他们。」他是半开玩笑的,可是洁丝开始以为他说的是真的。   「我们靠什么过活?」   「你不相信我能养活你?」   「你跟珊丽仍然是夫妻。」   「事情自然可以解决的。」   「你是说你会离婚?」   「差不多。你怎么说?我们一起走好吗?」   「想想人家的闲言闲语。」   「何必?反正我们也不会回去听。」   「噢,艾华!」她真抗拒不住。她已经准备好为他放弃一切,可是她实在不忍心见他为她放弃一切。   他再吸口菸,把雪茄丢到地上,再用脚尖踩熄。他把帽子抛到床铺上走到她面前。「如何,洁丝?你愿意为了爱情放弃家园和朋友,以及其他的一切吗?」   「我现在就是这么做,我只是没料到你也愿意这么做而已。」她的回答低得几乎听不见。她仰望他。   [这是同意的表示吧?」他摇晃她的手。   「艾华,你确定吗?」   「『我』确定吗?洁丝,我只不过是放弃了从未真正属于我的东西,要牺牲家园、朋友和保障的人是你。」   「没有你,那一切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笑了,笑得好温馨、好柔和,一把搂住她。「我正是有这种感受。」他低下头来吻她的唇。 第十九章   洁丝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过了一阵子,他抬起头来,好玩地抗议她要害他窒息了。然后,当他俯视她的脸时,他的笑意消失了,他眯起眼睛。   「眼泪吗,洁丝?」他低语着,伸手用拇指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我还以为我——永远也无法看到你了。」洁丝的额头贴在他的肩膀上,不让他看见泪水潸潸滑落。   「我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摆脱。此外,你早该料到我会来追赶你的,你以为我会就这么让你走?」   「我以为你会待在——待在『含羞草』。」   「你以为在『含羞草』和你之间我会选择『含羞草』?」他的口气带着责备。「你是为了它才结婚的。」   「那时我没有爱上人,现在有了。」他捧起她的脸蛋,好看清她的脸。「疯狂地爱上一个人。」   「你一定是的,如果你愿意放弃「含羞草』。」她颤巍巍地轻笑一声,泪水随即又纷纷坠落。艾华呻吟一声,一把将她抱起,坐在椅子上。洁丝任他抱着坐在他大腿上,想把脸埋在他的颈项,却被自己帽子的宽檐给碍住了。   「别告诉我你打算变成一个水壶,我受不了爱哭的女人。」不过他解下她的帽子时的神情,却是深情款款的,他轻轻把她的头推靠在他的肩上。   「对不起。」她泣不成声。   「没关系。」他的双手在她的发丛中摸索发夹,一边则转头去吻她的红唇。「我打算要来一次例外——为了你。」   「艾华,你是不是有过很多女人?」她突然一时好奇心起。   「问这种问题!」他拿下她发问的最后几根发夹,她的一头秀发便宛如瀑布般披泻了下来,艾华轻轻抚弄她凌乱的发丝。   「有没有?」   他叹一口气。「洁丝,是有几个,我快三十岁了,我想在你学走路时,我就已经不是处男了。不过我从未占有过不情愿的女人,我也没爱过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直到现在。」   「你说的是真话?」她坐正起来,很狐疑地打量他。   「人格保证。」他举手好像要对天发誓,嘴角则挂着邪恶的笑容。「我的妈呀,我感觉到你是爱吃醋的那一型。」   「我想我一定是的。」洁丝倚在他的肩上一本正经地说道。[一想到你跟别人在一起,我就讨厌,你是我的。」   艾华突然也变得一本正经起来。「洁丝,我不会骗你的,也不会对你撒谎,我保证会好好照顾你,你不会再受到在『含羞草』时的待遇,也不会欠缺什么。我在别的地方存了一点钱,我还可以赚更多。」   洁丝突然想到一个很可怕的念头,连忙又坐正身子。「噢,你想菲玲小姐和安妮小姐如果知道我们的事,会不会把你排除在她们的遗嘱之外?」   「这很有可能。」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放弃了这么多……」   「可是我得到了你,你就是我想要的,现在别再七嘴八舌了,女人,亲我一下吧,你这样扭来扭去已经使我欲火中烧了。」   「艾华!」   「你得适应这个才行,以及我其他的坏习惯。」   「乐意之至。」她的话被他的嘴给堵住了。洁丝反转手臂勾住他的脖子,深深地回吻他,当他的嘴离开她的唇栘至她裸露的肩头、印下细细碎碎的吻时,她不禁像只满足的猫一般发出声音来。   「我不喜欢你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这么多的肌肤。」他一边吻到她的领口,一边喃喃地说道。   「这件衣服非常保守。」她抗议道。   「随你说好了,以后你要买衣服得由我带你去,我的姑妈显然对于适合淑女的服装的眼界太广了。」他一边说,手一边伸到她背后的上衣鈎环,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解开。「如果这件衣服不保守,我从下巴到足踝都得裹起来才成!」   「我正有此意,我是说公共场合中。」他带着邪气的笑容说道。   他说完便把她的上衣扯下,下面是一件薄如蝉翼的内衣。艾华很感兴味地看着,洁丝的脸红得像玫瑰,却没有把自己遮起来。   「不过在私底下呢?」他盯着她酥胸看了好一阵子,这才又开口继续说:「私底下我则不会让你穿任何衣服,我要让你一丝不挂。」   他说完便让她站了起来,她的整件衣服便悉窣着落在地面上,洁丝走了出来,把它踢到一边。   「好漂亮。」艾华打量穿着内衣的她,赞许地说道。他伸手到她内衣带子底下,将两条带子扯到胳臂,她的整个酥胸便裸裎出来了。   「可是这样更漂亮。」他沙哑着嗓音低声说道,然后抬手去抚弄她的胸脯。洁丝的膝盖都瘫软了下来。她朝他倚近,合上双眼;他按着她的酥胸,迅速地在她的唇上印下重重的一吻——然后扳着她的肩膀将她推过身去。   「艾华……」   [这一次我们要好好地、慢慢地来,而且是在床上。等一下,这些带子打结了。」他在试图解开她的紧身衣。洁丝想像他所说的话,不禁屏住气息,得抓住椅背才能稳住自己。她闭上双眼,当他把她的紧身衣抛到一边时,她又睁开眼。   洁丝半裸地站在他面前,除了衬裙和用袜带绑着的长袜以及脚上的鞋子外,身上空无一物。他让她再转身面对他,他伸手拂开遮掩住她一部分胴体的长发,有好半晌,他就只站在那儿瞅着她。 「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可人的尤物了。」他轻声说着,便在她脚边跪了下来。有好一阵子洁丝就这么茫然地看着他的头。然后他转而握住她的足踝,帮她褪去脚上的鞋。他的目光——以及双手——抬起来慢慢地抚过她的小腿、膝盖还有她的大腿。他的手指解开她的袜带时轻轻拂着她大腿上的肌肤,令她不由得轻轻颤抖起来。由于他是低着头的,她无法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但由于他的气息扑在她腿上,她可以知道他的呼吸加快,也可以感觉到他在褪下她的长袜和衬裙时手指轻轻抖着。她希望他站起来,可是他仍旧跪着。他抬起头来时,她看到他眼中燃烧着蓝色的火焰,心跳不由得加快起来了。「我要吻遍你身上的每一个部分。」   「艾华,不要!」   她想挣脱,可是他牢牢箍住她,然后她不再挣扎,只是抓住他的头发,不住地呻吟着,任由他的舌和嘴需索他想到的每个部位。   在某个关头,她还以为自己的膝盖已经支撑不住自己了,他就把她抱在床上轻轻放下,再继续他的探索。   这种羞耻的快感真令洁丝感觉快要死去了。   然后他带领她超越了羞耻的界限,到达最纯粹的肉体快感的境地,她只能呻吟着、啜泣着、低低唤着他的名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最后他抬手去抚弄她的酥胸,揉搓着她的乳头,继续恣意爱抚她。   快感在她体内如炸药一般爆炸了,她尖叫出来,身体蠕动着,指甲深深掐入床垫中。她缓缓飘回尘世来时,他站了起来,在她头底下垫了一个枕头,可是她紧闭着双眼,她是羞得不敢睁开眼睛来。   想起他刚才所做的行为,以及自己那种狂放的反应,她真是羞得连耳根都红了,她很可能再也无法正眼看他。淑女不该这么呻吟或是蠕动,或是——或是允许他对她做这种事的。 她显然不是什么淑女,只不过是个淫荡的女人罢了,她真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洁丝。」   她仍然不肯睁开眼睛。   「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她打了个寒噤。   「如果你不肯睁开眼睛看我,我要再做一次喽。」   这个威胁奏效了,洁丝倏地睁开双眼。艾华站在床边,身上仍是穿得整整齐齐的,唯一证明刚才他跟她缠绵了一回的是他略微凌乱的头发。他正微微笑着,贪婪地扫视她的胴体。洁丝这才想起自己是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裸裎在他面前。她弹坐起来,抓住旁边的被单盖在身上。   「害羞了,洁丝?」他一边脱掉大衣,一边哈哈大笑。洁丝这才想起这是大白天,明亮的日光自俯视河面的舷窗映照进来,刚才他一定已经把她全身上下看得一清二楚了,一想到这里,她的粉脸又红了。   「别担心,你会适应的。」   如果这是句安慰的话,却一点作用也没有。洁丝想开口说她不想要适应,也无意再做一次,却突然发现他已卸下领结,正在解衬衫的钮扣。「你在做什么?」她难以置信地问道。他当然不会是想……   「脱衣服。」他坐在床沿脱下皮靴。洁丝不由自主地痴痴望着他宽濶的背部,她伸手过去想摸一下,却又马上缩了回来。   「你该不是想——」   「我说过我们要好好地、慢慢地在床上做爱。刚才只是让你轻松下来,我不想要你搔我的背。」他咧嘴笑着站起来褪下裤子,然后赤裸着身子爬上床去。洁丝真不敢相信他能马上又撩拨起她的激情,可是他就是做到了。至于说要好好地、慢慢地来——刚开始时的确是如此,结束时却是大谬不然——后来是又重、又快、又辉煌——而且筋疲力尽。   有好一阵子两个人都躺着没动,只是互相倚偎着打着盹儿,时而喃喃地说着爱的誓言,然后又开始打盹儿。等洁丝真正带有一丝清醒睁开双眼时,舱房内已是物影幢幢了,她可以看见窗外的天空是一片金红色,也可以感觉「河上王后号」在移动。「艾华!」   洁丝坐了起来,拂开脸上的发丝,抓住被单遮住胸部,转头去看艾华,这才发现他的睡姿很撩人。洁丝很遗憾没有时间多欣赏一下。   「艾华!醒来!船在动了!」   「动了!」   他这才睁开双眼,坐了起来,摇摇脑袋,张大眼睛四下张望,显然是跟她一样想证实船是否真的在动。「看来我这次旅行的行李会很轻了。」他再度倒回床上咧嘴笑着。   「可是——可是你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什么也没有!」   「别担心,这也不是我头一次发现自己落到这种田地,虽然身无长物通常是我必须匆忙离开某地的结果。噢,对了,我订了一个房间的那家旅店很可能会把我的衣服留着,就算没有——」他耸耸肩。「衣服也不难弄嘛。我会在晚上洗衣服,早上再湿湿地穿上,反正以前我也这么做过。」   「『赛伯』怎么办?你骑它来的,不是吗?」   「刚开始是有,可是它在伏克斯堡南方掉了个马蹄铁,我就把它留在当地的一间马店中,另外再租了一匹马,此时一定是在我原本打算投宿的旅店后面马厩中吃得昏天暗地的。昨天晚上我连夜骑马,所以有点缺乏睡眠,刚才才会睡着了。你把我弄得筋疲力尽,亲爱的。」   「你后悔吗?」她轻声问道。   「不!噢,才不会,密西西比最富庶的棉花田跟一个红发女郎相比算得了什么?我在任何时候都会选择火爆女郎的。」   他在调侃她了,她嘟着嘴。「我才没有红头发呢!」她气忿地说道。   「噢,有的,你有。」他的笑容好邪恶。「不仅仅是在你头上,连——」「够了!」洁丝连忙阻止他,自己却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的真面目要露出来了,施先生。」   他听了目光闪闪。「比较真实的话是不会说出来的。」他暧昧地说道。   洁丝正想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却一把将她拖下来躺着。   「你的气味总是这么好。」他在她耳边低语着,然后就吻她的嘴。   要不是她的肚子在咕咕叫,他一定不会只吻她就算了,他听到后讶异地抬头看她。「我饿死了。」她可怜兮兮地说着便坐了起来。这一次她没有用被单遮着,他的目光便贪婪地盯着她的酥胸瞧。   「我也是。」要不是她溜下床,他早就一把再搂住她了,这回她用被单裹住自己。「我是说真的。」她走到衣服那儿。「我很久没有吃东西了——老天!打从昨天早餐后就没吃了。」   「你为什么不下去餐厅吃?」   「我不想一个人去吃,我一直认为会有人认为这样很奇怪,奇怪于我怎么会单独旅行。此外,我也不太清楚要怎么做——唯一一次在公众餐厅吃饭是菲玲小姐和安妮小姐带我到杰克逊的时候,那时全是她们安排的。」   「老天爷!」艾华说着也坐起来,双脚挪到床侧,再站了起来,也不管自己是一丝不挂站在她面前,迳自走到舱房一角的水壶和脸盆边洗洗脸。洁丝定定地注视他的躯体,真是好看,她心想。   他转过身来看到她在盯着他,她连忙红着脸别过头去,他不禁露齿笑了。「我们弄点吃的来填饱你的肚子吧。我可不喜欢你瘦成皮包骨,我喜欢我的女人的模样像个女人。 」洁丝一边仍用被单先遮住胴体,一边想穿上衣服,可是这太困难了。艾华早就穿好衣服,脸上挂着好玩的笑容看着她。最后她不得不忿忿地抛掉穿了半天的紧身衣,狠狠地瞪他一眼。「你能不能到甲板上去走一走——或是做点别的事?你害我紧张兮兮的。」「你得适应我才成。」   可是他还是拾起帽子走了出去,洁丝终于能安心自在地穿好衣服。   当她走出舱房时,身上穿着深玫瑰红的低胸丝质礼服。这是她所带的衣物中她认为最适合穿去用晚餐的,她的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上,手上则拎了个珠花皮包。艾华正倚在舱房外的栏杆上抽着雪茄,他看见她时,眼睛睁得大大的,把雪茄丢到船外去。「我以为你说要穿衣服。」   「这件衣服很合适啊!」   「难道你就没有披肩什么的吗?」他的目光落在她双乳间的小沟上。这是由于他很高才看得见,洁丝很恼火地想着,却仍然忍不住去扯扯上衣,艾华笑了。「如果你要无理取闹,我还是自己去吃算了。」她怒冲冲地走过他身边。「你饿了的时候脾气还真大,不是吗?我得好好把你给喂饱才成。」他赶了上去,抓住她的手,凑到唇边,然后再塞到他的臂弯。「你真美,洁丝。我喜欢这件衣服——里面的东西。」   「噢!」她想缩回手,他却哈哈笑着把她的手给按得牢牢的。她想用皮包打他,他缩了一下,抬手想挡开她的攻击。   「我只不过是说着玩的,走吧,我们去吃饭吧,我自己好像也饿了。」   他们走到餐厅时,她很高兴有艾华陪她。当他们等着侍者带领他们入座时,她朝艾华挪近了些。这餐厅中有吊灯和水晶餐具以及雪白的桌布——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菜很棒。艾华坚持她尝尝一道名字很特别的法国菜,结果是牛油蜗牛,她不肯吃,他笑得前仰后合。为了安抚她,他自己吃了起来,把自己的密西西比鲶鱼给她,她吃得津津有味。等她吃饱了才想到他本来就打算好要跟她换菜的。他比较像是吃蜗牛的人。艾华点了一瓶酒,自己喝了一大半,却只肯倒给她一杯。她正想脱口说他现在不是她的监护人,而是她不合法的情人,却为了息事宁人而把话给吞了回去。后来又有一道黏黏稠稠的菜上来,他硬要她尝一下。这道菜很可口,她又很感激他了。   餐厅是在下甲板,他们要走时,艾华低声跟侍者说了一些话,然后才带着笑容走到她等的地方。「你身上有多少钱?」他把她拉到一边。   「大约七百块,干么?」   「我有一千多,这大概够了。」 「做什么?」洁丝一头雾水。   「增加赌本啊!来吧,洁丝,让我来增广一下你的见闻。」   他不肯多说,只是把她拉到上甲板的左舷那一端,在一扇门上敲了几声,门便开了。他们进到一间烟雾弥漫的房间内,第一眼看去,裏头都是各阶层的男士在打牌。「安静,待在我身边,如果你看到什么牌,别把我的牌给泄漏出去。」他对她耳语着,牵她走到一张牌桌旁边。「不介意我参一角吧?」艾华对桌边一个人说道。   「有没有一千块?」   「有。」   「那么坐吧。我叫海里,这里这位叫钟本斯。我不认识另一位男士,也不觉得有必要,他也有一千块。」艾华替洁丝拉了一张椅子,她便坐在他背后,他见她就座后,似乎就全然忘了她。洁丝看了牌局进行好一会儿,然后就感觉到无聊,注意力便转移了。她对打牌一窍不通,可是他似乎是全神贯注于牌局中,这表示他以前一定玩过,她这才想到自己对艾华在来到「含羞草」之前的生活是一无所知。洁丝看到屋内有女人,大约有六、七个,而且是「那种女人」!她们都穿着暴露的礼服,她的衣服相形之下倒显得老古板了。她们跟那些男人一样在一局结束时放声大笑、狂放饮酒;牌局在进行时,她们便静静地站在后面看着。洁丝很感兴味地看着她们,不知她们是否是欢场的女人,看来好像不是,不过她们的作风的确很大胆。轮到艾华洗牌发牌时,他的右手似乎有点不灵活。洁丝知道以前的刀伤已经影响到他控制手指肌肉的灵敏度,他用受伤的那只手拿牌,而用另一只手来做大部分的动作,但是如此弯着手拿牌一定是使得肌肉累了,因为大约玩了半小时后,他就把牌换到另一 只手上,把受伤的手垂到桌面下,活动一下手指,将他们张得开开的,再用力甩手。洁丝的第一个本能是抓住那只手,用按摩来祛除他手上的痉挛,但是她知道他不会感激她在大庭广众下这么做的,所以她只好旁观。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开始玩牌,除了她之外,根本没有别人看到刚才那一幕。   「你的袖子里有张A。」这句话是艾华说的,而且说得很轻,可是其口气中的冷峻使得洁丝的注意力马上移回来。他正在跟坐在正对面的那个人说话,那个人目前为止已经赢了一大笔钱堆在面前。艾华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跟不久前谈笑风生的艾华完全不同,艾华有这种表情时就表示麻烦来了。   「我才没有!」   「抖一抖你的袖子。」   牌桌上另外两个人很狐疑地看看艾华,再看看那个人。   「我没看到什么人耍诈。」那个叫海里的人很烦躁地说道。   「我有。」艾华的声音很冰冷,冷峻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对面那个人身上。「你可以证明我是错的,抖一抖袖子。」「这么做没什么坏处。」海里说道,另外那个人点点头,可是艾华指控的那个人突然站了起来。「有谁敢说我耍诈!」他怒吼一声,手便摸到腰带,艾华纵身向前一扑,抓住那个人的手一扭,一把刀落在地板上,洁丝尖叫起来。他牢牢抓住那人的手腕,解开他的袖扣,再将他的手用力甩一甩。一张牌飘落到那把刀旁边。   「哇噻,他当真在耍诈!我们欠你一个人情,先生!」   艾华弯腰拾起那把刀及那张红心A,这才放开那人的手,那人面红耳赤地倒退转身走出去了。「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只欣赏地看了洁丝一眼,表示赞许她的表现尚属镇定,然后就又坐了下来。「我这辈子玩过好几次牌。」他这句话算是回答。他和剩下的那两个人把刚才使诈的人赢的钱均分,一切都做得顺理成章,默契十足。   一个在门口等候机会的人走上前来。「看来你们可以再来一局。」 「有没有一千块?」海里又问道。   「当然。」   「坐下吧。」   重新开始洗牌、发牌,牌局又开始进行了,这时有个女人朝这一桌走来。艾华埋首玩牌,洁丝反正没事做,就注视着她走过来。她的笑容很灿烂,是个姿色不错、花枝招展的女人。   「克雷!」她走得相当近时喊了一声,绕过桌子朝艾华走去,艾华这才拾起头来。「麦克雷,真的是你!你都躲到哪裏去了,蜜糖?」   「天哪!」艾华瞅着她。「露茜!」 第二十章   克雷的第一个反应是很高兴见到她,露茜是他当河船赌徒时代的老朋友,而且他俩也曾要好过一阵子。可是当他想站起来好好拥抱她时,却想起洁丝正一言不发地坐在后面,他立刻绷紧下颚,像看到毒蝎一般惊恐地看着露茜。   他当然可以假装不认识她,可是刚才他已冲口说出她的名字,而洁丝尽管年轻可也不是儍瓜。从露茜在他嘴上印了一个响吻可以很轻易地看出来他们很熟。克雷忍受这个吻,因为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做?可是当他想像洁丝的目光在盯着他们时,他真感觉到有如芒刺在背。   然后他突然想到露茜刚才是叫他克雷。刚开始他并没想到这一点,只是担心洁丝对于他碰到老相好这件事会有什么反应。打从那天下午他决心把天神送的财富还给它们起,他就觉得像是克雷,像是他自己。他已厌倦扮演施艾华了,就他所知,施艾华只不过是个小偷,是个一无是处的混混。钱并不是一切,也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坐在他背后那个黄毛丫头才是。   他本想告诉她,他真的想,但是他打算循序渐进地告诉她。他并不太像她想像中的他。他先要使她为他痴狂,同时点点滴滴地引导她认识他以前的生活,如此一来当他表明真相——他是河船赌徒麦克雷,不是棉田主人施文华——就不会像是晴天霹雳。如今一切令他措手下及。   「看来你的手复原得不错。」露茜正朝他嫣然笑着。克雷缓缓放下手中的牌,慢慢站了起来。他不敢回头看,他害怕看到洁丝的表情,只好看着露茜。「是复原了。」他的声音有点空洞。他朝同桌的牌友点点头。 「对不起,先生们,我退出了。」他收起自己的钱,小心地塞到背心口袋中,这才转身看洁丝。   她睁大了一双眼睛,脸色惨白,好像结冰一样坐在那里。   「洁丝。」他的声音不像是自己的,而像个声音嘶哑、怯懦的懦夫。   「噢,天哪,克雷,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露茜带着悔恨的目光看看洁丝,再看看他。   他们俩都没有回答。洁丝的目光定定地盯着他,同时缓缓地站了起来。   「克雷?」她开口了。「克雷?」   「她是怎么啦?」露茜不解地问道。「她好像不知道你的名字似的。」   「克雷?」洁丝的声音扬高了些。克雷连忙走到洁丝身边,想抓住她的胳臂。她甩了开去,往后退一步,好像这辈子从未见过他似地盯着他。   「克雷?」气愤的她似乎只说得出他的名字。   「洁丝,我可以解释。」他的声音在他耳朵听来都很微弱。她不再理会他,迳自盯着露茜。   「他叫克雷?克雷——麦克雷?」   露茜连忙转身去看克雷。露茜这个朋友够交情,她不希望给克雷惹麻烦;克雷无奈地耸耸肩。现在没办法让洁丝慢慢承受真相了。   露茜把他的耸肩认作是同意,便点了点头。她一头雾水地看看克雷,再看看洁丝。「你认识他很久了?」   克雷并不想阻止洁丝的问题,如今一切已如排山倒海,无法阻止。   露茜再度看看克雷,要他指点。他没作一点表示,她只好很不自在地回答道:「大约十年。」 「你认识『麦克雷』十年了,」这是一句叙述,不是问话,洁丝的脸色更白了。「可是你有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是不是?就在他伤了右手之后?」   「是的。」露茜既不解又感兴趣地说道。   「那么,」洁丝的目光从露茜身上扫到克雷身上。「施艾华是谁?是不是你捏造出来的身分?」最后一句话是龇牙咧嘴说的。   「不是,我……」麦克雷这辈子头一遭词穷,可是露茜一时兴起,就替他答了。「施艾华?不就是你杀死的那个贼吗?噢,你有没有把钱拿回来?」   「你这个骗人的混蛋!」洁丝甚至没有在吼。她揑紧拳头,怒火中烧地瞪着他;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在他耳中听来却像是霹雳。整个房间顿时一片寂然,可是洁丝和克雷都没注意到大家都变成了观众,露茜倒是注意到了,可是她从不怕成为目光的焦点。「你一开始就骗我们!每个——珊丽——菲玲小姐和安妮小姐——还有我!」「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糟,可是——」   「听起来很糟!」她歇斯底里地笑了。克雷一惊。她好像濒临歇斯底里了,眼珠变得像煤炭般黑,跟惨白的脸成对比,她的脖子挺得直直的,连青筋都蹦露出来。他想起看过一些女人歇斯底里的模样,便连忙挺直背脊。他得把洁丝弄出去,找个地方好好跟她谈,如果有必要时就用强迫的手段来逼她聆听原委。他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听起来是骇人听闻,可是一等他解释后,她一定会明白事情下如表面看来这么可怕。他希望。   「我可以解释。」他再度虚弱地说道。她则再度笑了。   他别无他法,只能把她弄出去,回到舱房,将她放在床上,向她细说从头。他相信她之所以这么气愤是因为如果他别的事都撒谎,爱她自然也是骗人的了。「来吧,洁丝,我们需要谈一谈。」他伸手想去抓她的手臂。   「你敢再碰我一下试试看!」她挣脱他的手,咬牙切齿地说道。   然后她便转身朝门口走去。她所到之处都响起了如雷的喝采声,就算她有听到也是听而不闻,迳自如女王一般穿过人群。克雷头一次注意到有这么多观众,为了顾全男性的尊严,他趁她没看到时耸耸肩,好像在说:「女人啊!」然后就跟在她后头。她快走到门口而他也快赶上她时,她突然转过身来,怒火熊熊的眼睛瞪着他。「你这个下流胚子。」她咬牙切齿地说着。在克雷明白她打算做什么之前,她的一记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鼻子上。   这一击可真不是盖的,克雷低喊一声,跟脍倒退几步,一只手飞快地捣住鼻子。当他移开手时,发现手上沾满了血。   洁丝已经再度转身走出门口。观众乐得大笑大叫,露茜也笑了,不过她仍忍住笑上前去帮他的忙。克雷摇摇头,用手抹一下鼻子,耸耸肩要她别帮忙,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要担心。   洁丝揍他可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他不再是刚才那个懦弱的瘪三,他自己也火大了。如果他就这么忍下来,他就是龟孙子!他走出门时,还听到背后有人在欢呼。「为了那位小姐,我请大家喝一杯!」克雷咬牙。他知道天神又在某处偷笑了。   洁丝「砰」 一声关上舱房门,转动锁孔中的钥匙,背靠在门上,心中仍是一片惶惶然。她气得七窍生烟,但在这深深的愤怒之外则是纯然的难以置信。她所爱的那个男人竟从未存在过。施艾华只不过是麦克雷为了操纵「含羞草」而捏造出来的身分,而麦克雷本身则是个卑鄙阴险的小人,专门利用每一个他所接触到的人——包括她在内。门上响起轻叩声,她吓了一跳,连忙转身瞪着门,好像它会咬她似的。   「洁丝,让我进去。」   他胆敢用他那张脏嘴来侮辱她的名字!洁丝恶狠狠地盯着门。   「洁丝,拜托你开开门。」   哈!她尽量不把这个字说得很大声,因为她不愿给他任何的答覆。她要回家,回到「含羞草」 ,回到那些爱她或不爱她的人身边,一等到这艘该死的船停泊下来,她就要回去。至于他——洁丝很乐意向大家揭发他的丑闻!如果他胆敢再在雅佐河谷露面而没有夹着尾巴落荒而逃,那么就算他走运!「洁丝,我是说真的,打开门!」   原来他以为还能对她发号施令而她也会百依百顺?哼!她遵从的那个人是她曾经十分虔敬、景仰的人,那个人可不是麦克雷!「洁丝!」门柄在摇动。洁丝冷笑。   「该死,洁丝!」门又在摇动了。 「如果你不马上开门,我就要破门而入了!」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愤怒。原来麦克雷对于自己的小把戏这么快就被揭穿感到懊恼了,是不是?或是他早已把棉花园周转的现金及收成的钱都带在身上,打算永远不回去,想用这笔钱好好挥霍一番,直到他找到下一个猎物为止?有一声撞击声,门就在晃动,似乎他是在用肩膀撞门。洁丝睁大了眼睛,向后倒退一步。她意识到他真的打算破门而入了。在撞了第三次后,门锁断了,门撞了开来,麦克雷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他缓缓地闲步跨进舱房内,连大气都不喘一下,这真教人恼火。   「滚出去!」洁丝朝他怒吼。他也不去看她,迳自把破门关上,由于锁坏了,门立刻又弹开来。他大踏步走去拿了张椅子放在门柄下方,这一次门终于很有效地关上了。「滚出去,否则我要大声叫了!」「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那么做。」他的口气十分平和。   「我会!我要大声叫,叫得全船的人都听得到!」   「你敢试一试,我就在你嘴中塞破布,把你绑起来,让你好好坐下来听我说。如果你不信、你尽管叫一声好了。」   很奇怪的是,他的声音虽然很平稳,却令她十分相信他的话。她相信这个畜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所以她只好不叫。   「坐下。」这是个命令,不是邀请。洁丝仍然屹立不动地作无言的抗议,他便朝她跨前一步。舱房内很黑,她只看得见他高大的身影。她突然想到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他不是她所爱的施艾华,而是麦克雷。   「我说坐下!」这句话像鞭子般抽出来。洁丝站在床边,听了这句话便倏地坐下。「很聪明。」   他走到舱房中央,伸手向自一根横梁上垂挂着的一盏灯,轻轻转一下打火石,灯便点亮了,柔和的光线渐渐放亮,照亮了整个舱房。洁丝就这么坐着,很戒备地看着他走过去放下窗帘。   「如果你想跑出去,我在三步内就能逮住你。」   不是他的背部长了眼睛,就是他十分清楚她的心思运作的方式,洁丝心想应该是后者。她的怒火重又燃起,恨恨地瞪着他的背部。她的确是想夺门而逃,但是他既然这么威胁了,她也只好按兵不动。就算她逃出门去,他也会有法子把她给找回来的,像「河上皇后号」这种汽船,要逃也没处逃。   然后他转身面对她。她看到她在他的俊脸上所搞出来的结果,不禁愣住了。他的嘴边及脸上都是血,鼻子也已经略微肿了起来,有更多的血自他的鼻孔中流出。虽然他是罪有应得,她仍是有点惊悸,愣愣地注视他走到洗脸架那儿,将一块布浸湿,捣住鼻子。洁丝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不知等一下他要怎么报复。在体能方面她从未怕过他,但是她随即提醒自己他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然后她略微抬眼,在受伤的鼻梁上方是清澈湛蓝的眼眸和乌黑的发丝,这是她曾经深爱的,不管他是不是骗子,她突然不再怕他了。   「我希望那会痛。」她说的是真话。   「是很痛,很谢谢你。」   「你活该。」   「如果我不同意你的说法,我早就打你的屁股了。」   「如果你敢碰我……」   他叹了口气,把湿布的位置挪一下。 「不要威胁我,洁丝,如果你让我好好解释,你就会明白这一切的不幸都只不过是——误会。」   「误会!」她冷哼一声。「我想你的意思是你自我介绍时,说你叫麦克雷,而我们这群乡巴佬却把你误认为是施艾华?」   他的目光使她明白他一点也不欣赏她的嘲讽。   「我爱你,不管你怎么想,这一点我可没有骗你。」   「噢,我相信你呀!」她又冷哼一声。   他取下捣住鼻子的布,此时他的鼻子已经不再流血了。他走到镜子前揩去脸上的血迹,至于衬衫上的血迹他是无能为力了,怎么擦都擦不掉,他只好皱皱眉头随它去了。他再度转身面对她,走到床边,站在她面前,拳头轻放在臀部,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洁丝得拾起头才看得见他的脸,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处于劣势,可是如果站起来,她就会立刻陷入他怀中,她可一点也不想这样,所以只好待在原位。   「我仍旧是一个小时前那个人,并没有改变,只是名字换了。莎士比亚不是说过玫瑰换成别的名字仍是一样香吗?」他的最后一句话有逗她笑的意思,可是她仍板着脸。「或者是一样臭。」洁丝冷冷地说着,用胳臂环抱住胸前,好在他们之间形成一道障碍。   「我原本想告诉你的。」   「噢,是吗?」洁丝很客气地问道。 「什么时候?在我看来你似乎错过了妤几个很好的机会——比方说在勾引我之前。」   「我没有勾引你。」他有点恼怒。「该死!洁丝,我是爱上了你,你也爱上了我。我,不是施艾华,是我。」   「我甚至不认识你,我从未碰过麦克雷。」 「你是决心想刁难我,是不是?」   「我想是的。这跟我的本性不相符,可是我很难忽视这个事实,你告诉我的一切全都是谎言。」   「并不是一切。」   「你得原谅我不能相信你。」   「你想知道真相?我就告诉你真相吧。我是赌徒,以前都在密西西比河上工作。有一天晚上我赢了一大笔钱,如果我善用这笔钱就可以过很好的日子。我把钱留在身上,等天亮再存放在会计处。那天晚上有两个人闯入我的舱房,偷了我的钱,还用一把刀刺穿了我的手。我在追赶他们时杀死了其中一个——也就是真正的施艾华——可是另一个拿了我的钱跑了。然后我发现我的手——我无法再靠它当职业赌徒谋生了,手伤得太重了。」   「所以你就决定冒充身分体面的人——我想那个施艾华真的是菲玲小姐和安妮小姐的侄子吧?你该不会连这个也骗人吧——看看你是否能像人家抢你一样抢到别人的钱,只不过方法比较文雅一点罢了。」   「我想,要说话的人是我,不是你。」   洁丝摆了个手势示意他说下去。   「我的手变成这样,我根本无法谋生。」   「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到过要老老实实地靠劳力过活?」她又开始嘲讽了。「你让我说完好吗?」   「对下起。请往下说吧,我听得入迷了,真的。」 「我去找我的钱。我原想用那笔钱买块地,做个殷实的仕绅农人。噢,当然不是像『含羞草』那种规模,只不过是一小块能让我安家落户的地方。我已经厌倦赌博了,也厌倦了这条河,可是我一直找不到偷我的钱的那个王八蛋,却发现施艾华有两个姑妈愿意把一切留给他。施艾华死了,我可没死。我想我要去看看那两位老妇人,让她们以为我是她们的侄子,如果她们快死了,我想去看看她们可能可以给她们一点安慰。」「你可真是好心啊!」洁丝故作讶异状。   他抬起一只手表示认输。 「好吧,我想我可以取代真正的施艾华来继承她们的遗产。毕竟是他偷了我的钱,而他又死了,总得有人继承她们的财产啊!」   「你不必这么忙着辩护,我想任何人都会这么想的。」   他投过来的目光令她噤若寒蝉。 「然后我就到郁金香山庄,很显然的,施家小姐们在几年内还死不了。我原先想走的——后来又碰见了珊丽。」   「至少你的思路还很连贯,一直都是机会主义者。」   「别插嘴,洁丝,让我说完。我碰见了珊丽。安妮姑妈是个很不错的媒人,她告诉我金家寡妇很有钱。我去看看『含羞草』 ,便喜欢上它了。嗯,你早在好几个月前就知道我是为了『含羞草』才娶她的,为钱而结婚并不是罪恶。」   「当然啦。」   「我又不是逼她嫁给我的。打从她第一眼看到我开始,就很热心地追求我——我好下容易才阻止她在结婚前上我的床。」   「那一定很麻烦,追求财富者的确有其困难的。」   「洁丝,如果你不闭嘴,我就要勒死你了!珊丽和我从这个婚姻中可算是各取所需,这又有什么不对的?」   「你拿到你想要的,珊丽想要嫁的是绅士施艾华,不是混混麦克雷。」   「好吧,我同意你的话,如果她不是认为我们门当户对,她可能不会嫁给我。可是我有亏待她或是『含羞草』吗?我又有亏待你吗?」   他把她给问倒了。她如今已跟当初与他为友的小女孩大不相同了。如果他们的关系一直维持纯友谊,她一定会挺身而出为他辩护的。   「我想让你们大家的日子更好过些,包括珊丽在内,可是她——你也知道她如何。在我们的蜜月结束时,我真恨不得杀死她,可是我并没有。我从她手中把『含羞草』接掌过来——那个可恶的监工在没跟珊丽上床时,就把你家的钱搜刮殆尽——我也设法使你的日子比当初好过些。那时我真替你难过,珊丽一定让你过着很悲惨的日子。」「你替我……感到难过?」如果他以为这句话就能安抚她,那么他就弄错了。「只不过是刚开始的时候。」他看出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改口。「事实上,起初我完全相信珊丽所说的坏话,认为你是不知感恩的小泼妇。然后我看出来——呃,你跟社会脱节,我就替你感到难过,认为你该有机会像同年龄的女孩子一样,在舞会上跳舞、谈笑,找个端正的年轻人嫁了。我发现你事实上是个甜美的小东西,有自己独特的美。你需要的只是穿对衣服,以及参加社交场合的经验,你就会做得很不错了,我使你两者兼具了,不是吗?你从一个笨拙的小女孩变成一位美丽的姑娘,这都是在一、两个月之间发生的事。」   洁丝沉吟不语。他停顿下来,站着打量她好一阵子,然后突然蹲了下来,如此一来他的脸和她的就在同一水平了。他的双手拄在她身体两侧的床上,硬是把她困在其中。「我比梦想中还富有,拥有一切我想要的东西——然后我却爱上了你,我原无意如此的。」   他在等她的反应,可是她一言不发。她看着他,就这么看着他,下定决心硬下心肠不理会他的话。他是个骗人高手,可是她可不会上两次当,如今他又开始用好听的话来哄她了。   「所以你决定把我列入施艾华的战利品中。」   他倏地抓住她的胳臂,身子凑近了些。   「事情不是这样子的,你也知道,洁丝,只不过就在今天下午我还为你放弃了一切!我的口袋裏只有一千多块钱,还有在我的新奥尔良的银行户头中有一点点钱,再来就是我身上这身衣服了。如果我不是爱你爱得发狂,我为什么要放弃『含羞草』?只有傻瓜或是疯狂恋爱中的人才会这么做的!」   洁丝打量他。虽然他的鼻子受损,他却仍是那个令她深深着迷的男人,也是那个大骗子!「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她很冷漠地说道。他正想开口争辩,她却伸出双手用力推他。他惊喊一声向后倒,她乘机跳了起来,把椅子拖开,冲向门口。「该死,洁丝,你给我回来!」他大声怒吼,可是洁丝兀自拎起裙摆,拔腿便跑。她知道他会追赶她,只好没命地跑。 第二十一章   他当然是逮住她了。他不是在三步内抓住她的,而是在她到达通往船桥之楼梯顶端前追到她的。她原想跑到船长那儿求援,毕竟付了舱房租费的人是她,而艾华——哼,不是,是克雷——根本没有权利待在那儿,可是她来不及跑到那儿。「该死,洁丝,你闹得太过火了。」他一把揪住她的衣服,用力一扯。她原本是在他上方四级阶梯处,很矫健地冲向船桥,他这么一扯,她便一个重心不稳,低喊一声向俊翻倒,却一把被他抱住。洁丝也不管他威胁不威胁,拚命尖声大叫;他连忙用手捣住她的嘴。她用脚踢,用拳头捶他的头,他却轻而易举地将她制伏了。他牢牢地把她抱住,令她动弹不得。他的舌尖趁她张嘴尖叫之际探入她的嘴中。「下面有什么麻烦吗?」有个船员一定是听到了她的尖叫,便走出船桥,站在楼梯顶端,皱着眉头看着他们俩。 克雷的反应比洁丝快得多了。他抬起头朝那船员咧嘴笑笑,说道:「不过是情人在闹别扭罢了。」然后在洁丝张口抗议之前,他的嘴又覆盖到她的唇上。那名船员进去了。洁丝气得用力咬一下他的舌头,他痛得连忙把头缩回去。一等她的嘴巴自由了,她又开始尖叫,这次克雷用手掩住她的口。「你这个小泼妇,我警告你,下一次你再弄伤我,我就对你不客气了。」他抱着她走在甲板上。她的头部被强迫靠着他的胸膛,在外人看来像是个亲密的姿势。夜空中星光灿烂,皎洁的月光映照出灰暗的河面,夜风微凉,但是洁丝却浑然不觉,因为她气得全身发热。他们快到舱房门口时,看到另一对男女手牵着手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洁丝蠕动挣扎,想要用力踢,好让他们察觉她的处境。但是克雷牢牢箍住她,弄得她好痛,他又紧紧捣住她的嘴,害她差一点透不过气来。她的脸被迫面向他的肩膀,那一对男女就这么走过去,丝毫不觉其中有异。接着他们走到舱房门口,克雷把她抱进去。   他很不客气地将她摔在床上,她「砰」 一声落在床面上,不由得低呼一声,正想爬起来,他又用双手把她按下去。   「今天晚上我受够你了。」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再给我一点气受,我就要把你的屁股打烂,让你好几个星期不能坐,你给我听清楚这一点。」   他的眼中好像要喷出火来。她只要看他的眼睛一眼,就知道他说的话可不是开玩笑的。他松开她,走过去用椅子挡住门时,她坐了起来,却没有进一步逃走的举动。「脱衣服。」他转过身来看她。他的双脚张开,双手插在臀部上。   「我不要!」   「噢,你会脱的!」他目光冷峻地盯着她。   「我不会!」   「去你的!」他低哼一声,跨步上前压住她,她狂乱地使劲打他,他却迫使她俯卧在床上,把她的头按进床垫中,如此一来她就无法叫喊了,然后他坐在她背上。他的重量足以镇压住她。   洁丝只好无奈地被迫躺在那儿火冒三丈,他把她的衣服脱掉,只剩下内衣。她原以为她马上就会变得一丝不挂,可是他却下来让她翻个身仰躺。   洁丝愤愤地弹坐起来,想要再度狠狠捶一下他的鼻子。这一次他早有防备,一把揪住她的拳头,再拿起她的长袜,将她的两个拳头绑起来。   「你究竟在搞什么鬼?」她低头瞅着自己被缚的双手恨恨地说道。   「准备睡觉。」他咬牙说着,便一把将她推倒。「只有你安全地待在我身边,不会搞花样,我才能睡得比较安稳。」   「你敢把我给绑起来!我要——」   「你敢喊,我就把你的嘴给堵起来。」他郑重警告她。她看他的眼神便知道他不是在说假话,只好愤愤地任他拿起她的另一条长袜把她的双手绑到床头。   然后他站起来脱去衣服。洁丝拒绝去看,反倒怒冲冲地瞪着反面的墙壁,直到她感觉他用力扯一下她底下被弄绉的床单为止。他这个动作使她回过头来。他全身赤裸裸地站在她面前。   她踢他一脚。这真是个错误,因为如此一来她的内衣裙摆便往上掀到肚脐处。由于双手被缚无力遮掩自己,她只好无奈地看着自己的下半身裸裎在他面前。他竟敢如此对待她!他真是不折不扣的坏蛋!如果他敢碰她,如果他敢……   克雷的一个膝盖跪在床上,伸手过去。   「如果你碰我,我就把你给杀了!」她气得龇牙咧嘴。   克雷只是滑稽地朝她扬扬眉,伸手把她的内衣下摆拉下来遮住她的下体。「我不喜欢让你失望,洁丝,可是我太累了,除了睡觉以外,什么事也没有办法做。不过如果你喜欢,我很乐意明天早上补偿你。」   他说完便吹熄灯火,在她身边躺下。在短短的时间内他已经睡着了,洁丝则僵硬地躺在床上,瞅着眼前一片黑暗。由于他的体重很重,他睡的地方便深陷了下去,她只好奋力使自己不要滑过去。她心中充满愤怒和痛苦。   在夜裏他翻了个身,把她身上的被单给拉掉了。洁丝在半睡半醒间渐渐觉得冷了,便自动朝温暖的地方靠拢,克雷自然也是。他背对着她,她便紧紧倚偎着他的背部,然后很快又熟睡了。她梦见自己又在「含羞草」 ,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床上。她在注视着艾华朝她微笑,然后他就爬上床,躺在她身边,伸手去抚摸她。不知怎地,她身上是全裸的,他就这么爱抚着,直到她欲火中烧。他跪在她上方,膝盖掰开她的双腿,摸索着想进去。洁丝在梦寐的状态中可以感觉到他全身燃烧着熊熊欲火,感觉到他湿湿的唇贴在她的胸脯上。突然他找到了入口,便刺了进去。受到这个冲击的影响,洁丝倏地睁开双眼,发觉这根本不是梦!她平躺在床上,他在她上方掳获住她,一边吻着她,一边在她体内缓慢谨慎地移动。她一方面想打他的头,大喊强奸,可是她体内的那种饥渴告诉她这不是强奸。虽然他是趁她睡梦中做的,但是他已撩拨起她的欲火,此时此刻她对他的愤怒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她的双手也不再被缚住,当他想缩回去时,她连忙扳住他的肩膀阻止他,她的双手是在她熟睡时被解开的。   这一次他很慢也很小心,一次又一次地把她带到高潮,却又马上缩回来,直到她哭着哀求他做完,又哭着哀求他永远不要做完。她的胳臂勾着他的脖子,双腿箍住他的腰。他每往前一刺,她便呐喊出来,最后他在她耳边低语。「对我说你爱我。」他嘶哑着声音说道。   她被欲望冲昏了头,便照他的话去做。   他又在她体内移动,然后几乎是整个缩回来。   「再说一次。」   「我爱你!我爱你!噢,艾华,我爱你!」   他深深刺了进去,一次、两次,令她全身发颤。   「克雷,」他又耳语。「说『克雷,我爱你』。」   「克雷,我爱你。」她喘着气说,一次又一次地说着,他则将她一直带到最高潮。当他次日醒来时,她已经走了。克雷很安详地躺了好一阵子,双眼仍然闭着,这才发现洁丝已经没有倚偎在他身边了。他睁开双眼以确定一下,除了那条长袜仍自床头板上垂下来外,房内根本没有她的人影。昨夜他是因为太累、太气,想不出如何能留住她,只好把她给绑起来,等她自己冷静下来。他在夜里醒来时,发现她很不舒服,一时良心不安,便解开了她的双手,然后他们又亲热了好一阵子,他就以为他们之间的事已经解决。显然他错了。克雷坐了起来,四下张望,便大声骂了起来。舱房内空空如也,不仅是洁丝不见了,连她的东西也不翼而飞。克雷睁大了眼睛,真是不敢相信这一切。那个小泼妇又跑了!她趁他熟睡时穿好衣服、收好东西,一溜烟跑了!克雷直到这时才意识到「河上王后号」已经没有在行走了,只是随着河水在摆荡而已,他的心下由得沉了下去。就在他睡着时,船又靠岸了!他一想到这里,便一跃而起,跑到门边,踢开椅子(洁丝一定是费了不少劲才从外面把椅子移好抵住门的),打开门,一丝不挂地站在甲板上望着忙碌的港口。见鬼,要在贝顿洛这么大的城镇找到她可要费不少劲了!有三位女士很不好意思地窃窃私语着,他这才明白自己的处境。她们掩着嘴咯咯地笑,其中两个在经过时别开目光,另一个则明目张胆地瞪着他——真不像淑女!克雷突然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便往后退回舱房,用力关上门,门却又马上弹开,他一边诅咒,一边把它踢上,再用椅子抵住。这一次等他逮着她时,他没有好好打她一顿才怪!他爱她而她也爱他,不管他是艾华还是克雷,他知道她爱他,她只不过是为了他小小的欺骗而在闹脾气,如果他奸奸教训她一顿,她应该会冷静下来。   他得穿上衣服来……他的衣服在哪儿?那个小贱人偷走了他的衣服!从他的大衣、衬衫到长裤、皮靴全都不见了!还有他的皮包,连带里头的每一分钱!他全身赤裸裸的,身无分文又气得快发狂。等着瞧吧!等他逮着她,他要把她的脖子给扭断!克雷怒冲冲地在舱房中走来走去,最后踢一下床铺好发泄怒气,却踢痛了他的脚趾头。   他握着脚趾头单脚跳了好一阵子,这才扯下床上的床单裹在腰上,走到甲板上去求助。   他只希望露茜仍然在船上。   次日下午,洁丝站在「达尔他公主号」的栏杆边,心中感到既疲倦又不快乐。她知道自己做得对,离开麦克雷——那头脏猪——动身回家去是对的,可是她的内心并没有好过一些。她这辈子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流氓对她造成的伤害,她的心好痛。她只有在想像当他醒来,发现已经找不到她和衣服及钱那种窘境时才稍稍好过些。她不知道他得怎么想办法下「河上王后号」,或者他还在船上。也许他干脆接受事实,任由船把他载到新奥尔良去。   不过到了那儿,他还是得一丝不挂下船的。   她一想到那种情景,嘴角便泛起一丝苦笑。   「达尔他公主号」溯雅佐河谷而上,朝榆树道西方的码头而去。洁丝在船上已经能看到两岸熟悉的棉花田;贝家的「静谧棉园」是临河的:白家的「布蒙棉园」和唐家的「河景棉园」也是。「含羞草」离河有一段距离,面临马路,所以在「达尔他公主号」的甲板上看不到,但是洁丝知道船会在何时经过「含羞草」那一带。她快到家了!一想到这儿,她的心都飞扬起来。她怎么会动起离家的念头呢?她回去的「含羞草」当然已不是当初离开的「含羞草」。艾华将不在这儿,珊丽会再度掌大权。至于她自己呢——如今她的角色又是什么呢?她已不是艾华——不,克雷——来到之前的那个小女孩了。洁丝带着一颗沉重的心,试图想像「含羞草」将来是什么样子。珊丽原本对于洁丝只是鄙夷,这几个月来已转变成仇恨,她一定会尽力使得洁丝的日子过得很悲惨,特别是在洁丝把克雷的事告诉她时。也许由于珊丽的婚姻不美满,她会感激洁丝告诉她,好了结这段姻缘。可是她肚中的小孩子怎么办?不管克雷是不是这个孩子的父亲——洁丝比较相信克雷的话,因为她很清楚珊丽的为人——如果这件事被揭穿,孩子一出世就会背上了不好的名誉。使问题更加复杂的是,如果克雷根本不是施艾华,他和珊丽的婚姻是否合法还是个疑问;如果不合法,孩子是下是就变成私生子了。洁丝恨恨地想麦克雷这个人,不知是否会想到自己留下一大堆棘手的问题。丑闻被揭发时一定会群情哗然的。一旦大家知道施艾华只下过是个混混,那么风言风语就会满天飞,珊丽可不会感激她把一切弄得声名狼藉,洁丝自己也不怎么喜欢这样。可是,如果她什么都没说,麦克雷就能放心大胆地回来当他的施艾华,而且爱当多久就当多久,她可不认为自己可以忍受这一点。每天都得跟他见面,而在大庭广众前还得对他客客气气的,眼睁睁地看他当她继母的丈夫及施家小姐们的侄子,还有她的——她的什么?什么也不是。不管他是克雷还是艾华,他对她已不具任何意义。只是一个骗子、一个流氓。   如果她说出来,他在雅佐河就混下下去;如果她不说,他就可能回来,不过洁丝希望他有不回来的可能。也许她该保持缄默,静观其变。她可以说她不在时根本没有碰见过他,而是自己决心回「含羞草」的。施艾华可以就这么凭空消失,过一阵子大家就会淡忘了,也许那样最好,只要他不回来。 洁丝就这么苦苦寻思着,直到「达尔他公主号」靠岸。她站在左舷的栏杆边,河上的强风吹散了她的头发,宽边的草帽自她脖子上垂挂下来,因此她能享受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一列骡车载着棉花守候在岸上,等着把棉卸到船上;一个农民和他的家人站在骡车的一边,等着船开进来,再过去些则是一个人骑着一匹大黑马。洁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的身子向前倾,直勾勾地望着,仿佛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匹大黑马是「赛伯」——那个人是麦克雷!「达尔他公主号」抛锚靠岸了,踏板垂了下来,船上剩下的几名旅客已经下船,可是洁丝仍愣愣地站在那裏,一脸难以置信。她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克雷下马朝她走来。「小姐,要我帮忙提行李吗?」说话的人是一名船员。洁丝回过头来心不在焉地看着他。 「不必,我……」   「这位小姐有人帮忙了,谢谢。」她希望永远不再听到的声音又传到耳际。洁丝回过头去看,克雷已走到她背面,以笑容遗走那个人,并弯腰提起她的行李,然后搭着她的胳臂。「希望你把我的皮靴带来了,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双。」   「你是怎么……」   「等一下再说。」   为了避免引起别人注意,洁丝只好任他伴着步下船。他并没有牢丰抓住她的胳臂,脸上也挂着笑,可是却一语不发,她也是。他们踏到陆地上来时,他沉默地牵着她走到「赛伯」那儿。   他这才把她的行李搁在草地上,转身望着她。她难以置信地扫视他——他是如何赶到她前头,而且还是衣着整齐的?「你是怎么到这里的?」由于她实在太纳闷,只好打破沉默问他。   「你以为我办不到?」   「你的衣服……」他穿着鸽灰色的上衣及长裤,里头是米黄色的背心,跟他平常的打扮完全一样优雅合身。他需要刮刮胡子,但是他的脸颊和下颚的胡子渣只是使他更加性感而已,连他头顶上那顶灰色礼帽都是崭新的!「拿走我的衣服真是差劲,洁丝,我得向露茜的男士朋友借一些衣服穿。他这个人不错,可惜太矮了。」「可是……」洁丝又扫视他全身。她事实上是愣得说不出话来了。不过是在一天以前她才离开他,留下他一丝下挂、身无分文,在下游足足有两百哩处,如今他却站在她面前,不仅是穿得整整齐齐的,还是一尘不染,比她先到达目的地!如果这些衣服真是某个太矮的男士朋友的,她就把它给吃了!「还好当我骑经纳兹时得以弄回我在旅馆放的衣服。洁丝,打从你离开我开始,我就一直马不停蹄地赶路,接连换了三匹马,所以如果你发现我的脾气下怎么好,相信你会谅解的。」她的惊愕渐渐消褪了。他就在眼前,不是什么鬼魂,而是河船赌徒麦克雷,很潇洒地朝她笑着,而那对天蓝色的眼眸中则闪现警告,警告她说眼前这个人可不是外表看来之翩翩绅士。「打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了。」   「你可真是有先见之明。」   「你不应该回来的。当大家知道你做的好事后,那种结果可不会好受的。」虽然他做了那些事,她内心深处仍有一处柔弱的地方,不怎么喜欢想到他被逐出雅佐河谷或是被捕,或是其他的一切。她的理智知道他的身分,可是心坎里仍会跟她爱过的艾华混淆。「你是说当大家知道施艾华已经死了好一阵子,而我实际上是麦克雷?」他仍然风度翩翩地对她说话,可是他闪烁的眼神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我正是此意。」   「可是大家又怎么会知道呢?你是说你要告发我?」克雷扬眉故作讶异状。 「你当然不会啦!想想那个后果吧——对你的后果。」   洁丝一怔。「这关我什么事?」   「嗯,亲爱的,我虽然不愿意这么做,但是如果你将事情说出去,我就不得不以牙还牙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是吗?让我告诉你吧!如果你觉得有必要让全世界的人——甚至只是另外一个人——知道我根本不是施艾华,那么我会抖出我们之间某些——亲密的——行为。你认为谁受的屈辱最大——是骗子,还是沦为骗子情妇的黄花大闺女?」   他的话一字一句敲进她的心坎里,她感到一阵血气直冲脑门。 「你这个混蛋!」「除非你逼我,否则我是不会有这种小人的行径。」他故作歉然地说道。 「你怎么说呢,洁丝?我们要不要保守彼此的秘密啊?」   「我恨你,我瞧不起你!」她恨恨地说道。   「你会适应的。」他显然是把她的话当作是同意了,便弯腰拎起她的行李,挂在马鞍的角上。「要不要我载你一程?」「不必!」 「来吧,洁丝,别孩子气了,这段路很长呢!」   「我宁愿走到杰克逊,也不跟你一起骑!」   「悉听尊便。」他耸耸肩,很无所谓地一跃上马,向她行个礼,便策马走了。洁丝瞪着他扬长而去,真不知道要用什么字眼来骂他才好。她原想搭邻人的骡车回去,却发现它们全都还没卸货。如果她要早早到家,只有徒步一途了。   她蹒跚地在黄土路上走时,一边还安慰自己说事实上路并不远。由于前一夜下过雨,路面很泥泞难行。天气很闷热,虽然路旁有高大的松树挡住阳光,可是对于闷热的天气没什么助益。   洁丝估计「含羞草」大约不过是五哩路,可是她穿着一双尖头的新鞋,鞋跟也是细细的法国跟,过了不久她就开始脚痛了。她的衣服跟鞋子是同时买的,款式是最时髦的:衣服是深蓝色调的料子,露出她的香肩,可是裙摆前短后长,她不得不频频拎起来,免得沾到泥巴。她的帽带绑成的蝴蝶结开始弄痛她的脖子,而当她把帽子戴在头上时,却只会感到更热。她真是狼狈极了,脚又疼,这都要怪那个麦克雷!然后她听到雷声隆隆,她抬头一看,雨点正好开始如银箭般落下。   她转个弯,看到克雷骑着「赛伯」在浓荫的杜松树下等着。她的帽子早就松垮垮了,帽檐两侧垂了下来,大雨便直落到她肩上。她的衣服跟帽子一样湿,而且好像有一吨重一般,水也泡进她的鞋子中,湿湿的皮革在摩擦着她脚上的水泡。   然而她还是不愿服输。当地看见克雷在等她时,便抬高下巴,迳自走过他身边。一想到自己这副落汤鸡的模样一定很好笑,她真是颇觉不安,只好快步走。当他骑着「赛伯」跟上来时,她向他投以鄙夷的一眼。   唯一令她感到安慰的是,他跟她一样全身湿透,不过他的帽子并没有垮下来。「改变心意了没有?」他的口气很温和,这真令她火冒三丈。洁丝投给他冷峻的目光,继续昂首阔步在雨中行走。   「鞋里面有石头吗?」他那故作不解的口气令她恨不得想捡一块石头丢他。她相应不理,继续往前进。然后「赛伯」突然退缩一下。这可能不是巧合,洁丝心中这么怀疑,不管如何,它跃向一侧,克雷连忙把它给勒住。可是就在这一场混乱中,马尾巴结结实实打中了洁丝的背部,她一惊,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趴倒,直扑到一个水坑中。   在她还没有定过神爬起来之前,克雷已经下马蹲在她身边。   「洁丝,你有没有受伤?」   「你故意的!」她转身恶狠狠地瞪他。   「显然没有。」他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后,便看了一眼她的狼狈相,不禁笑了。「你敢笑,我就把你给杀了!」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却笑得更开心了。   「我想我不得不冒这个险。」他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便又放声大笑了。洁丝瞪着他,正想再揍他的鼻子一拳,他已经将她自水坑中抱起,站了起来,哈哈大笑着把她放到「赛伯」背上去。要不是她这么湿、这么脏、这么累——还有,要不是他很精明地拉住缰绳——她早就骑着「赛伯」飞奔出去,让他一个人愣在那儿。可是她没有这么做。克雷爬上马来,坐在她背后,让她半侧身过去,如此一来她便侧坐在他的身体和马鞍角之间。他伸手绕过她的腰去抓缰绳。唯一令她感到满意的是,如此一来他身上也跟她一样沾满了泥巴。   「我恨你!」她不肯去看他,只好对着路旁的树说道。她直挺挺地坐着,免得身体去碰到他。「你才不会,你只不过是气疯了而已。」他很自在地对她说道。她不得不用双手按着大腿,免得伸手去打他。他们就这样走完剩下的路回到「含羞草」 。洁丝一身泥泞,闷声不响,几乎算坐到克雷大腿上了,而克雷则咧嘴笑得很开心。但是当他们转入「含羞草」的车道时,他突然一愣。   「出事了。」他说道。   洁丝回过头来看宅邸。有五、六部马车停在车道上,大约有二十几位「含羞草」的人聚集在前院,也不管雨势正大得惊人。「那部马车是魏大夫的。」洁丝认出其中一辆马车,便突然开口说道。   「天哪!」克雷策马飞奔上前,洁丝只好牢牢抓住马鞍角,免得掉下马去。克雷在台阶下勒住马,洁丝这才滑下来。   「洁丝小姐,噢,洁丝小姐!」法洛的妻子亚碧也在那一群人当中。 「是法洛发现她的!」   「发现谁?」洁丝强自镇定地问道。克雷站在她身边,由于姆汤和富莱都不在,他只好自己把马拴在一根柱子上。汤姆和富莱一定是眼见出了事情,一溜烟跑走,也顾不得自己的职守了。「出了什么事?」克雷沉声问道。   就在此时,魏大夫由杜蒂和罗莎陪同走出大门。   「噢,小羊,你上哪儿去了?」杜蒂也不管雨下很大,直接跑下来迎接她。「出了什么事?」克雷再问一次,这一次他的声音扬高了些。   「很遗憾给你带来不好的消息,施先生,」克雷朝魏大夫走去时,魏大夫沉重地说道。「你的妻子恐怕已经去世了。」 第二十二章   珊丽躺在前厅,就躺在洁丝等着密奇前来聆听他求婚答覆时,所坐的那张长椅上。珊丽的身体上盖了件棉被,但是仍可看见一个沾满泥巴的鞋尖。洁丝感到胃部剧烈收缩。真难想像珊丽已经死了。   克雷朝珊丽躺着的地方挪近,魏大夫则在他身边低声喃喃地说了些话。克雷伸手去掀开盖住珊丽的脸的棉被时,洁丝连忙别开脸去。   「老天爷!」   从克雷那种作呕的口气听来,显然珊丽的死状很惨。洁丝的胃剧烈起伏,连忙掩口免得呕吐出来。克雷尖锐地看她一眼。   「你没有必要看到这个。」他对她这么说着,便回头去向杜蒂说:「带她到楼上去换衣服吧。」   「遵命,艾华先生。」   「噢,天哪!」洁丝这才想起克雷不是艾华,马上又一阵作呕的感觉。她很感激杜蒂搀地上楼去。杜蒂替她脱衣服,在后厅跟别的仆人议论纷纷的阿雪,则被唤来准备她的洗澡水。「是不是因为宝宝?」洁丝坐进热腾腾的洗澡水中时问道。   「宝宝?」杜蒂一脸不解地问道。洁丝由于惊吓过度,至今仍有点昏沉沉的,只要一抬头,马上就呼吸困难,只好靠在澡缸边缘上,任由杜蒂帮她洗浴。   「珊丽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孩子出了问题?」   杜蒂和阿雪面面相觑。「不是,小羊,」杜蒂温柔地用布揩拭洁丝的脖子。 「不是孩子的问题。」「她是被杀的!」阿雪正把洁丝的内衣给递过来,忍不住冲口而出。   「被杀!」洁丝倏地坐正,瞪大了眼睛看看阿雪,再看看杜蒂。   「大夫说有人把她活活打死了。」杜蒂说道。大家都还没来得及再开口,门上突然响起了轻叩声。阿雪去应门,跟门外的人低声谈了一下,这才关上门走进来,眼睛睁得像铜铃般大。   「魏大夫说请你准备好之后马上下楼去,洁丝小姐,汤普逊法官来了。」「汤普逊法官!」   「珊丽小姐是被谋害的,小羊,他大概是来调查凶手的。」   「赶快帮我穿衣服!」   洁丝心底有一丝困扰。她无法很明确地找出这个困扰加以分析,可是它很清楚地潜伏在那儿。如今她只想赶快下楼去设法阻止会发生的事,但是究竟是什么事,连她自己也不甚明白。   她倏地站起来,步出浴缸。杜蒂低声向阿雪说了一些话。在杜蒂用干布裹住洁丝时,阿雪悄悄走了出去,当她回来时已是大约十分钟后了,臂上披了一件黑色的衣服,这时洁丝正穿着内衣让杜蒂帮她盘起头发。   洁丝看到黑衣服,眼睛不禁睁得大大的,不过她当然得戴孝,她的继母去世了。「这是你母亲的。」杜蒂看她一脸迷惑,便不问自答。 「是你外婆去世时用的。」这件衣服稍嫌太短,胸脯部位也稍嫌太紧,但是洁丝并不在意。当她注视着镜中从颈项到足踝都黑得像乌鸦的自己时,她才真正接受这个事实:珊丽死了。「我可以告诉他们说你不舒服,小羊。」洁丝定出门时有点迟疑,杜蒂便如此说。洁丝深呼吸一口气。 「不,我没事。」然后她便走下楼梯,杜蒂紧跟在后。汤普逊法官是在书房等她的。洁丝一开门看见的人是魏大夫,还有挂有郡检查官名街的蔡班特,另外就是克雷。蔡班特看来有点不安,克雷则面无表情。书房内的气氛很凝重。当她进来时,四位绅士都转头看她。杜蒂轻声掩上门,自己则留在门外。「男士们。」洁丝的胃部在翻搅,可是她的声音很镇定。   「啊,金小姐,」汤普逊法官上前去迎接她。「请过来。我为了你的继母去世而深感哀悼。」蔡班特和魏大夫也轻声说了类似的话。洁丝在离桌最远的一张皮椅上坐下,垂着头接受他们的吊唁;克雷则坐在桌边一角的椅子上。不知怎地,她在这个场合仍注意到他根本没时间换衣服,灰色西装上都沾了下少泥巴。他的头发头一遭这么乱糟糟的,干了以后就鬈曲起来;他的脸色镇定,却很苍白。「我很抱歉必须拿这些细节来使你烦恼。」洁丝就座后,汤普逊法官继续说道。他在她身边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声音压得低低的,似乎是对这件严肃的事表示一点敬意。「施太太是今天中午后不久被发现的,就躺在你们家宅后面,是你们家的法洛发现她的。我知道他跟你家相处很久了吧?」   「他是在『含羞草』出生的。」   「啊,你有没有理由怀疑他可能会对施太大不利?」   洁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法洛?不会的,他根本不会伤害任何人。」   汤法官和魏大夫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金小姐,我真的不愿打扰你,可是据我所知,你在几天前因为——呃,心情不好而离家,是不是?」克雷突然动了一下,好像要抗议似的,但是魏大夫走到他身边,搭住他的肩膀制止他。洁丝的注意力栘回到汤法官的身上。「是的。」   「施先生去找你?」   洁丝有点迟疑地看着克雷,他的思绪掩藏在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具之后。如今她已知道这是一张赌徒的面具,可是这一次他又要掩藏什么呢?「是的。」   「施先生是什么时候找到你的?在哪里?」   「在纳兹,就在前天。」   「原来如此。在那之后他一直跟你在一起?」   洁丝突然明白汤法官问话的用意了:他是想查出珊丽的丈夫在她被害时,是否有不在场证明。幸运的是,他一直跟洁丝在一起,然后当她醒悟到真相时,她的血液倏地凝结了:珊丽被害时,他根本没跟她在一起。她是昨天早上偷跑的,直到大约两小时前才在甲板上看到他。当然在其中的时间他是从贝顿洛赶过来,可是他是否趁隙在经过「含羞草」时把珊丽打死,再到码头边去跟她碰面?真是天衣无缝,不是吗?「是的,后来他就一直跟我在一起。」洁丝很清晰地说着,目光又移回克雷身上。他听了她的回答后似乎稍微松了口气,这是出自她的想像,抑或是真的如此?她等着,可是他并没有反驳她的话。「我懂了,金小姐,谢谢你。当然,施先生也是这么告诉我们的,不过我们总需要证实一下吧?」 汤法官站了起来,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洁丝再看看克雷,他迎触她的目光,表情仍如刚才她进门时一样深不可测。   她可以告诉汤普逊法官下少事的,包括珊丽的丈夫根本没有不在场证明,可是她却三缄其口,甚至为他撒谎。问题是——为什么?洁丝恐怕自己太清楚这个答案了,而她恐怕克雷也知道。   珊丽于次日葬在洁丝的父母及外祖父母安息的小墓园中。天空下着雨,但已不是前一天那种滂沱大雨,而是绵绵细雨。在场的人——包括洁丝在内——都冷得发抖,全身湿透。克雷站在洁丝身边,依照礼节全身着黑,把帽子持在身前,低头听着牧师沉重的话语。他似乎对于雨水浑然不觉,一滴滴的水滴在他的黑发上凝聚,像眼泪一般滚到他脸上。   他看起来是如此像痛失妻室的丈夫,洁丝看了忍不住要冷笑。骗子!她想要朝他呐喊,虽然此时他正把第一撮土洒在棺材上。他根本没爱过珊丽,甚至恨过她,他自己也坦承是为了「含羞草」才娶她的。如今既然他是珊丽最亲近的人,「含羞草」正式成为他的了。   问题是,他是不是为了得到「含羞草」才把她给杀害了呢?菲玲小姐和安妮小姐站在他背后,两张老脸为了关切这个根本不是她们侄子的人而硬邦邦的。邻居也都聚集在后面,而篱笆后则站着杜蒂、阿雪、罗莎、派古、法洛以及「含羞草」所有的黑奴,全都沉默地站着。洁丝心想她自己宁愿跟他们站在一起,因为如今只有他们才是她的家人,只有他们才是真正爱她的人,也是她所深爱的人。只不过如今他们已不是她的人了。他们是艾华的人,不,克雷的。   这个投机者终于把一切赢到手了。   「走吧,洁丝,结束了。」   洁丝的思绪把她远远带离这个悲惨的墓园。克雷的手搭在她的胳臂上,低声向她说话,她这才回到现实来。葬礼已经结束了,他的帽子已经戴在头顶上,邻居们分立两旁,好让丧家先行。洁丝低垂着双眼,任由克雷挽住她的手,让她转个身,伴他走过低声喃喃吊唁的邻人,走下坡去直到路旁那辆马车边。这裏距离家裏的路程很短,如果是平常,洁丝会选择用走的,可是在这种场合丧家都是坐马车的,更何况今日下着雨。根据习俗,前来吊唁者必须回到「含羞草」去慰问丧家,并且用些点心,而今日呢,大家还可以到那里去研究谁是凶手。最明显的人选——可以继承遗产的新婚丈夫——已因为继女的不在场证明而洗脱罪嫌,如此一来大家的想像力便会如天马行空。洁丝知道今天在「含羞草」客厅坐着的客人会谈得不亦乐乎。   「你还好吧?」克雷扶她爬上前座时,低声问她。他会跟她一起坐在前座。菲玲小姐和安妮小姐既是他的姑妈,所以便跟他们坐同一辆车。由于她们在场,洁丝的回答很简短。   「我很好。」她说。她也不管他在皱着眉头,迳自沉默下来。他搀两位姑妈上车。那一天简直像个恶梦。洁丝受了一般礼节所迫,不得不在挤在她家中的邻人之间周旋,后来她简直是头痛欲裂,要假装十分悲伤已是很困难了。虽然她饱受惊吓,加上心底一直怀疑克雷的罪状又多了一条谋害妻子,可是事实上她对珊丽的死一直不怎么难过。但是眼睁睁地看着克雷冒充艾华,接受邻人称赞他的举止十分中规中炬,令她真想呐喊出真相,让它响彻云霄。在这个漫无止境的下午,洁丝有更多机会去观察这个人的演技是多么高超精湛,要不是她知道他的底细,还当真会被他蒙骗,以为他是君子呢!稍后,在接近晚餐时间时,群众才渐渐散去。这时洁丝看到克雷把珊丽的律师莫先生拉到一旁低声在商量。洁丝不由得冷笑,克雷一定是想谈遗嘱的事。「小羊,你何不上楼去呢?你已经尽了义务,如果你上楼躺下来歇息,没有人会说一句话的。」   「噢,杜蒂。」洁丝把手中未曾沾唇的咖啡搁在面前的桌上,转身将头靠在杜蒂舒眼的肩膀上。她好累,累得筋疲力尽,这不仅是身体上的累,也是精神上的累。此时此刻她最想要的是再当个小孩子,让杜蒂把不好的东西赶走。   「好了,孩子,好了。」杜蒂拍拍她的背,她感到舒服,然后安妮小姐走上前来。「洁丝,艾华要我请你到书房去,他和莫先生有事要跟你商量。」   洁丝转过身来看着安妮小姐。杜蒂鞠个躬,默然退了下去。 「是吗?」她真想不去,如今麦克雷已是「含羞草」的主人,可是他没办法对她发号施令的。   结果她还是去了。安妮小姐是这么亲切地牵着她的手走去,她实在不忍心拒绝。除此之外,这又会有什么差别呢?她会去的,把她的角色再扮演久一些,然后第二天,甚至第三天,这种惊魂未定的感受会离去,届时她就知道要怎么办了。安妮小姐敲敲门,再把门打开。「洁丝在这里。」洁丝有点迟疑,安妮便鼓励地轻轻推她一下,她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因此洁丝发现自己到书房来了,克雷坐在自己那张大书桌后,莫先生则拖了一张椅子坐在桌边。安妮小姐轻轻掩上门,书房内就只剩洁丝和这两位男士了。他们礼貌地站了起来。「请接受我深深哀悼施太大的死,金小姐。」莫先生说。打从昨天开始,洁丝就听了无数遍这种话,它对她已经是毫无意义了,可是她仍礼貌地挤出一句「谢谢你」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这才看着克雷问道。他的表情仍是相当凝重,但是他眼中的光芒告诉她他很快就会从他妻子的去世中恢复过来的,事实上洁丝甚至认为他的表情似乎轻松了下来。「坐下吧,洁丝。」   男士们只有等到她就座才能坐下,虽然若是他们单独相处时,克雷这个伪君子是不管这么多的。洁丝坐在她对汤普逊法官撒谎时坐的那张椅子上;克雷见她坐得这么远,不禁蹙起了眉头,却一言不发地跟莫先生各自坐下来。「当然,你知道我是——以前是——施太太的律师。」莫先生坐在椅子中,略微转过身来对洁丝说话,她便低下头来。 「由于施先生要求,我跟他一起看一遍她的遗嘱,里头没什么特别的。当然,由于施太大再婚,「含羞草』和其附加利益都归于施先生名下,她的死并不能改变这一点,也无法改变你父亲遗嘱的要求,你可以一辈子都住在『含羞草』 。麻烦在于施先生不是你的真正家属,若他没有妻室而跟你同住在一间屋内,实在是殊为不妥,我建议他拿钱买断你的权利。如果他真的接受我的建议,你就能够舒舒服服地住在任何你想住的地方。」「买断我的权利!」洁丝几乎说下出话来。她真要失去「含羞草」吗?她的一双大眼睛转望克雷,他一定不会这么对待她才对。「洁丝,听他说完。」克雷轻声说道。   莫先生很快地看他一眼,继续说下去:「可是施先生为了自己的理由——我相信是很可靠的理由,虽然这些理由跟他本身的利益相冲突,事实上也跟我的劝告不相容——却拒绝了我的提议。他的选择在我看来是对他不太有利的——不过,当然,我只不过是来当顾问而已。」   莫先生和他底下的话对洁丝来说好像不存在了。她只是愣愣地想着克雷拒绝买断她的权利,想着他这么做真好。或者他是打算甚至连补偿都不给她就把她给踢出去?他一定不会这样做的。可是眼前这个人并非她自以为认识的人,这个人是个陌生人,可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莫先生这么客气地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把一切都过继到你的名下了。」克雷看着她,就像老鼠洞口的猫一样。洁丝蹙眉,她听到他的话了,可是这一点道理也没有。他见她一语不发,便略微不耐烦地继续说:「『含羞草』是你的了,事实上它原本也该是你的才对。」   洁丝望着莫先生。「金小姐,你明不明白他说的话?」他柔声地说道。他显然是把她的迟钝看作是由于悲伤过度而麻木了。「施先生已经放弃了『含羞草』的所有权利,它是你的了。」   洁丝睁大了眼睛,缓缓地转眼去看克雷。他并没有朝她笑,可是也好像这么做了,因为在他那对天蓝色的眼眸中有着满意。   「这真是个壮举。」莫先生摇着头继续说。「当然他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一切都是他的,完全合法,可是他认为自己不过是最近才来到『含羞草』,所以这个地方该是你的。」 莫先生的口气中充满了敬佩和尊敬。洁丝知道明天天黑前,整个雅佐河谷都会知道施艾华是这么一个正人君子。 「他真是个君子啊!」大家都会这么说。   洁丝仍然是一言不发。她的眼睛睁得好大,怔怔地瞅着他。他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跟平日一样是那个十足的绅士和迷人的男子。他的表情很专注,但是洁丝可以由他闪烁的目光看得出来他很满意自己的表现。   她突然想到这个河船赌徒正在冒此生最大的风险:他用一切来下注,就等人家掀开 下一张牌。从他的眼神看得出来,他认为自己会赢。   洁丝开始笑了。 第二十三章   克雷抱着咯咯笑着的洁丝走上楼去,杜蒂则紧跟在后,大家看了都说洁丝是歇斯底里了。洁丝被牢牢抱在克雷胸前,在无法遏止的狂笑间歇时拚命想呼吸。她不知道大家说得对不对,不过她自己倒不认为如此。这一切都太好笑了——歇斯底里的好笑。   原来克雷以为把她的家过继到她名下,就足以证明他不是那个靠着撒谎把「含羞草」骗到手的骗子?呃,他的手法可真是高明啊!等她透得过气来时,她一定得向他恭贺才行!可是呢,当然,猫改下了吃腥,赌徒也不会错失良机。他一定知道万一他的身分泄漏——洁丝当然随时都可以说出去——会使他继承「含羞草」这件事变得不十分牢靠。事实上,他可能根本不能继承,这样说来他不是杀人凶手才对。不过,如果珊丽是他杀的,她相信他是一时气愤才失手杀人,这样他又也许没时间去考虑他杀死的是自己的饭票。无论如何,珊丽既然死了,洁丝又知道他是个投机的混混,他很可能会失去费了好大的劲才弄到手的东西。那么,要如何留住它呢?当然是把它交给天真善良的洁丝喽。她一定会被此举弄得感动万分,一定会被他的爱所融化,迫不及待地接受他马上就会提出的求婚!然后河船赌徒麦克雷就会把一切再度弄到手——包括「含羞草」及一切权利。而这一次,洁丝深信他会采取一切必要的步骤,好让他的婚姻完全合法。江山易改,本性难栘。只不过这一回他的算盘打得太如意了,她简直等不及要告诉他这句话。「请魏大夫上来。」克雷一边把洁丝抱进她房间,一边回头吩咐道。他轻轻把她放在床上,弯腰去看她,表情很凝重、焦急。「洁丝,一切都会没事的。」他轻轻抚摸一下她的脸颊喃喃地说道。在她想到要拨开他的手或是回敬他几句之前,魏大夫已走了进来。杜蒂的礼教观念重,认为除了大夫外,男子都不能进到洁丝闺房,便把克雷给赶了出去。   从房间内的阴暗及整个房子静悄悄可以得知已经是深夜了。洁丝在吃了魏大夫给的安眠药后,一直睡到此刻才醒。她过了好几分钟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想起发生了什么事,她这才明白是躺在自己床上。房内有张行军床上发出了打鼾声,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她站了起来,惦着脚尖走过去,发现杜蒂已经熟睡了。   亲爱的杜蒂,她在照顾她的小羊。   洁丝转身回到自己床边,她的外套整整齐齐摺好放在床边。她披上外套,绑好腰带,悄然无声地走出房门。杜蒂深信夜间新鲜空气对人体有益,所以虽然是十一月,她仍把窗户开得大大的。从窗外飘进来被雨洗刷过的世界的气味——夹杂着雪茄菸味。克雷显然是睡不着,正在阳台上抽雪茄;洁丝打算去见他。   厅内点着小灯,屋内充满了葬礼所用的花朵的香味。一切都透着诡异的寂静,仿佛房子也知道它的主人前一天去世了。王后死了,国王万岁!通往阳台的门打得开开的,洁丝悄声走出门,转头去找克雷。   他像以前一样坐在最远的那一张摇椅中。她赤足朝他走过去。他对于她的接近浑然不觉,只是缓缓前后摇着椅子,瞅着外头的雨,吸着雪茄。   等他终于转过头来看她时,持着雪茄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睛瞪得好大。洁丝知道自己穿着白色长外套走在阳台上,在还没有十分接近前,看起来有如鬼魅一般。她一想到这里便微微笑了。可是他的惊愕一下子就过去了,眼睛马上又眯了起来,雪茄也凑到嘴边。「你以为我是珊丽?」这几乎有点像调侃。   他避而不答。「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闻到你的雪茄菸味。」   他又看着她,嘴角泛起一丝笑容。 「所以你来找我。这表示你决定要原谅及忘记一切了吗?」「这表示我们该谈谈。」   「说吧。」他又吸口菸。   「也许你该告诉我,珊丽是不是你杀的?」   他的嘴扭曲了一下。「原来是这一种谈话,是不是?让我来问你吧。你以为呢?」「这根本不是回答。」   「这是我所能给的最好回答,此时我没心情接受审问。」   「你要我对汤法官撒谎。」   「有吗?」   「有,你自己早就那么告诉他了。」   「也许我只不过是想看看你对我的爱有多深,会不会不顾我们的争执来保护我。」「我不信。」   「那么你相信什么?相信我两天内骑了将近两百哩好赶上你,中途还绕道去杀害我的妻子?」   「你可能是回来换衣服,发现她——跟别人——在一起。」她记得当初他逮着珊丽和蔡班特在一起时有多愤怒,那时他威胁要杀她——那种模样也像是说到做到的样子。「是有可能。」   「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回答我?」洁丝揑紧了拳头。   「因为我厌倦了你的问题。」他突然站了起来,把雪茄抛到栏杆外,在她来得及退缩前抓住了她。 「事实上,我根本是厌倦了谈话,跟我上床吧,洁丝。」「你不是说真的!」   「噢,谁说的,我很认真。」   「我们今天才把珊丽埋葬的。」   「我不爱她,你也不爱她,不要假惺惺了。」   「假惺惺!」   「是啊。」在洁丝明白他的用意之前,他早就一把将她抱起来。   「放我下来!」他正将她抱进屋内。   「嘘!你会吵醒杜蒂的,如果她知道我抱你上床,试想她会有多震惊。」   「我不跟你上床!」 他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据我所知,亲爱的,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他低下头去攫住她的唇,洁丝甚至没有闪躲。她突然明白了一个真相:她就是为了「这个」才偷偷跑到阳台上去找他的。她受伤的心渴望他的吻,他的唇找到她的时,她发现了这一点。她的身体渴望他的触摸。她可以明天早上再做她该做的事,今夜她要最后一次接受魔鬼的诱惑。   当他抱着她走进他的卧室时,洁丝勾住他的脖子回吻他。   「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洁丝。」他一边吻着她的耳垂,一边低语着,然后他又找到她的嘴,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唇已掩了上去。他伸脚去把门给轻声踢上,门锁「卡达」一声锁上了。他们之间所发生的事既狂放又浪漫。当他准许她入睡时,东方已露出一片鱼肚白了。洁丝睡得并不久,不超过一小时,可是当她张开眼睛时,窗外的天空已是一片明艳的粉红。他已经醒来了,坐在床上抽雪茄。她在他身边像只满足的猫一般伸个懒腰,他则爱怜地看着她。「天哪,我得回到自己房间去。杜蒂大概已经醒了。」洁丝突然察觉天色已大亮,便一边说着一边坐起来。「如果她大吃一惊,你大可以告诉她说我们要结婚了。」   她突然愣住了,然后转头一言不发地打量他。他仍如平日一样英俊得令她透不过气来:那一头黑发、那天蓝色的眼眸,甚至末端亮红的雪茄,都是她年轻少女的梦所系。难道她要任由麦克雷把她弄得神魂颠倒,心甘情愿地把一切都奉献给他?洁丝爬下床,从地板上拾起睡衣穿好,再披上外套。   「这算是求婚吗?」   「是的,你愿意接受吗?」   洁丝发出了一声冶笑。 「我承认我是个儍瓜,可是也没傻到同意嫁给一个名利薰心的人,特别是在我手上有一大笔财富的时候。你才刚把『含羞草』过继到我的名下——你可真是慷慨啊!你自己跟我继母的婚姻搞不好还是不合法的——如今你又想娶我,好把它给要回去!昨天晚上你是不是为了要引诱我同意才跟我在一起的?不管用的。事实上,既然你这么好心地把我的财产还给我,我要你今天晚上之前就滚出去。」他一动也不动,连拿着雪茄的手都冻结了似的。洁丝注视着他的眼睛闪现怒火,然后他的眼珠变成冰蓝色,所有感情的象征都隐藏在背后。「赶快滚出我的房间吧,如果你不走,我就很可能重重地把『含羞草』的新女主人给踢出去。」克雷不记得这辈子有这么生气过,他气得简直想要破口大骂,想要怒冲冲地走去踢开洁丝的房门,把她痛打一顿。他爱这个小贱人,该死!他这辈子还没想过要爱人呢。在狂欢一夜之后,她竟对他嗤之以鼻,说他是名利薰心的人,把他的爱以及他这辈子真正真心的求婚当着他的面掷回来,这真要令他气疯了。至于他是否因为她伤害到他才这么愤怒,他自己就不愿去想了。他真是气疯了。   所以他穿上衣服,收拾一些自己的东西,把帽子戴到头顶上,怒气冲天地走出房子。他也不等派古——他听到派古在阁楼上走动,可是还没走下楼梯来——迳自装上马鞍,(他把一切都给了洁丝,这匹马却是不能给她的,虽然她可能会指控他偷马!)把行李缚在马鞍后,上马走了。她要他离开「含羞草」,好吧,他就照她的意思去做吧,去她的!洁丝身上仍穿着睡衣披着外套,站在卧室的窗口目送克雷策马朝西而去,此时距离她跑出他的房间还不到一个小时。她所做的都是合理的事。她要他走,他也走了。她应该感到快活才对,可是她为什么感到一阵心酸呢?杜蒂站在她背后,显然也看到克雷离去了。   「那是艾华先生。」杜蒂讶异地说道。「他一大早匆匆忙忙要上哪儿去?」「我赶他走的。」洁丝的声音有点空洞。   「小羊,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她把洁丝扳过身来。 「哇,你的脸上清清楚楚写着你疯狂地爱上了那个男人!珊丽小姐还在时,我吓坏了,害怕会出事,可是我什么也没说,可是如今——如今你又为了什么赶他走?」洁丝欲言又止,可是她实在太想找人倾诉了。此外,杜蒂可能是唯一能解释她的感情的人,她也知道杜蒂绝对会守口如瓶。「噢,杜蒂,他根本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样。」洁丝颓然坐在床上,娓梶述说麦克雷和他的阴谋。「那家伙好坏!」洁丝说完后,杜蒂低喊一声,眼中充满惊愕。   「可是我爱他,」洁丝凄楚地说道。「至少我爱还是艾华时的他。可是我一直告诉自己:我甚至不知道麦克雷是谁。」「小羊,昨天晚上你是跑去跟他上床,是不是?你根本不是如你所说的到阳台去了?」   洁丝垂下头,杜蒂拥抱她。 「你不必担心,很多女士的举止更糟糕。我们只能祈祷不会有什么后果好担心,如果你未婚生了一个娃娃,你的外公会从坟墓中爬起来找我算帐的。」   「噢,杜蒂!」想到平日迷信的杜蒂被外公的鬼魂吓着,她不禁微笑起来,可是当她想起杜蒂其他的话时,她的笑容消失了。「我完全没想到有可能会怀孕。」「嗯,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必现在就去操心,因为一切都由上帝作主。」洁丝抬起眼抑郁地看着杜蒂。 「我从未料到爱是这么痛苦的。」   杜蒂摇头搂着洁丝。「爱使我们痛苦,洁丝,而我们却无能为力。」   一个星期过去了,然后又是一个星期,再一个星期,「含羞草」的生活恢复了原有的步调。虽然说出来很令人遗憾,可是事实上是没有什么人去怀念珊丽,不过她的死因仍在调查中。一天一天过去,洁丝越来越肯定克雷并没有杀死她的继母。他是个骗子、混混,可是她不认为他是凶手。如果他回到「含羞草」撞见珊丽跟人幽会,他很可能会跟那人决一生死,而让珊丽毫发无损;如果他真的撞见珊丽跟别的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又在哪里?若是克雷没有杀害珊丽,那么又是谁杀的?一想到有个杀手潜伏在「含羞草」附近,洁丝吓得每夜都要杜蒂陪她睡。为了以防万一,派古也不在心爱的马厩中睡,改睡在后厅旁边的小房间中。他们的这种忠诚令洁丝感动万分。萧桂登和法洛每日都尽力处理好棉田的工作。洁丝暗自庆幸克雷不是在采棉季离开的,虽然他在「含羞草」的时间并不长,却是学得很快,实际上的各种事宜也多由他经手处理。由于克雷不在,很多事都要靠洁丝决定,她这才知道克雷在为了「含羞草」而娶珊丽后,扛了多少的工作在肩上。不谈别的,虽然他一向衣着笔挺,却是如牛马一般工作。可是他仍是个狡猾奸诈的骗子,虽然「含羞草」的上上下下都在想他,施家小姐们也在想他,她也想他(尽管她痛恨承认这一点) ,她还是做得没错,把他给赶走。那么她的心为什么这么痛?一天比一天要痛苦?一般人都认为洁丝的抑郁是为了继母的去世,结果大家都常常来看她。密奇是最常来逗她开心的人,忠实的密奇认定洁丝是他的未婚妻,而且一直无法改变这个观念。当洁丝离家出走时,克雷写了一封短笺去解除婚约,可是密奇却根本不怪她,反倒把她看得更加珍贵。洁丝只对邻人说艾华是离家去处理私人事宜。大家都知道他已把「含羞草」过户给洁丝,也都称赞这是正人君子的行径,所以他的形象在雅佐河谷更加美好。事实上,如果克雷当真回来,大家可能要把他当作凯旋归来的英雄看待,而只有她明白他是怎样的人呢!而这同时,克雷变得越来越醉、越来越脏、越来越消沉。他第一个星期就到新奥尔良,马上又跟旧党混在一起。问题在于他已不是以前的自己,已不是那个放浪形骸的赌徒。洁丝和「含羞草」改变了他,当他醉得足以承认这个事实时,他便深刻体认到回家的渴望。回家!回到辽阔的棉田,其上方飘扬着灵魂歌曲的歌声,还有一座白色的大房子,以及罗莎美味的饭菜香;回去跟农人常要面对的病虫害对抗;回去诚实辛勤地工作,夜裏再睡个好觉。最重要的是,回到洁丝身边。   当他喝得烂醉如泥时,就认为自己能体会亚当和夏娃被上帝逐出伊甸园时的感受。他跟他们一样感到被剥夺,感到孤单。   他就住在一个沙龙上方的小斗室中,因为他懒得去找较好的住处,也因为这样可以一直喝得长醉不醒。他大概有好几天或好几个星期没洗澡了,可是他也不在乎。当他半醒之时,便在沙龙打牌赢钱混饭吃,可是他发现他甚至不再在乎钱了。   天哪!他好想回家,可是洁丝说他是个名利薰心的人,是个骗子、混混、贼。最糟的是,当他注视镜中人时,便可以明白她说的话有一半是对的。   他虽然不愿承认,事实上他是以自己的所作所为为耻,如今他无法这么寒酸地去找洁丝,要她带他回去。   麦克雷要的是衣锦还乡,否则就是潦倒异乡。 可是他仍然好想回家。   菲玲小姐和安妮小姐是头一个给洁丝带来消息的。它们坐车过来(事实上她们每隔一天就过来一次),来问洁丝是否有侄儿的消息。虽然洁丝已深深爱上这两位老人家,跟她们一起时却总是不自在。当她们询问艾华何时会回来时,她要怎么说才好?「永远不会回来了,还有,他的名字是叫克雷?」可是今天下午,几乎是珊丽埋葬的一个月后,菲玲小姐和安妮小姐却不热中谈论艾华,反倒在热烈讨论她们听来的消息。她们说她一定不敢相信,不过她们是从苜蓿那儿听来的,而苜蓿是从她妹妹紫芹那儿听来的。紫芹嫁给蔡家的狄肯,她说今天早上警方到榆树道去搜索,温室藏着一把沾有血迹的耙子,蔡班特已因谋害珊丽的罪名被逮捕了!起初克雷甚至对打牌一点兴趣也没有。这次他们玩的是二十一点,这种牌戏靠的多半是运气而不是技巧,他又已连喝了一整天的酒。可是建议打牌的人很坚持,然后他们便玩了起来,就他们两个人,反正克雷没别的事做。克雷很快地发现他的对手不过是以为他好欺侮才找他玩的。克雷的兴致立刻被撩拨起来了。他早就从银行中提了一些钱出来,于是决定好好惩罚一下这个混蛋,谁叫他自以为可以作弄麦克雷。起初他故意输钱,当然是小数目,对手很快就沾沾自喜了,然后克雷再故作为难地加大赌注。当他的对手输钱时,还以为是一时手气背,很快就会时来运转,所以固执地不肯罢手,结果又输了一笔钱。克雷的精神越来越振奋了。如果有人活该受点教训,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个想占醉客便宜的对手。克雷终于把对手的钱都赢了过来,大约三千块钱。他准备就此打住,可是对手不知要罢手。他说他还有一个值钱的东西:新奥尔良北方一块地的地契。它的价值可不少,他自己也不知有多少,因为他是两天前才从另一个人手中赢过来的,不过他很愿意拿它来跟克雷赢走的三千多元作赌注。克雷的赌徒生涯已经很长,知道幸运女神喜怒无常,而且搞不好他的对手说的那块地是不毛之地,大约只值五分也不一定,可是另一方面来说,他的手气一直很顺,应该不会出差错才对。   所以他把钱推到桌子中央,对手则把地契放在上面,这一局下来,克雷总共得了三千元和一张地契。他是在两天后才去看他那块地。他骑着「赛伯」往北走,直到潘佳湖为止,沿着湖岸马路往东走了几哩路,他依据地图找到了自己的土地。   他把地契图看了好几遍,没错,就是这个地方。   当然,就「含羞草」的标准看来,这块地并不大,大约有一千亩,上面长满了野草,房舍也需要修葺。房舍是两层楼的宅邸,还很牢固,不过需要好好粉刷一番。如果辛勤工作,加上克雷的才干,他会拥有一块足以自傲的土地。   天神一定是在某处偷笑,但是这一次它们应该不是在嘲笑他——他已经有衣锦还乡的方法了! 第二十四章   洁丝收到施家小姐们背来的一封信,请她当天下午到郁金香山庄去商量一件很紧急的事。她看了信之后不禁扮了个鬼脸,显然这两位老小姐是想好好盘问她关于艾华的下落。在「含羞草」时她还能藉故忙里忙外来闪避她们的询问,在郁金香山庄她就得任她们宰割了。可是她也无可奈何,既然她们言明要她造访,她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她穿上平日穿的长袖蓬裙的黑色衣服,领口拉得高高的,这是她为珊丽戴孝一年必须穿的服装。阿雪替她梳头,把她的头发盘在脑后夹好,再整理一下她脸蛋周围的鬈发。打从珊丽死后她消瘦了不少,她看着镜中人时这么想道。如今她几乎算是太瘦了,眼睛下方有黑晕,使得眼睛看来非常地大、非常地暗。她的皮肤很白,几乎是吹弹可破。杜蒂打从珊丽死后就一直跟在洁丝背后,像母鸡看小鸡一样照顾她,这次自然也跟她一起坐车到郁金香山庄去,由派古驾车。菲玲小姐在前厅欢迎洁丝,杜蒂则迳自到厨房去找苜蓿抬杠去了。   「噢,亲爱的,你好吗?」菲玲小姐在她的两边脸颊各印下一个吻。   「我很好,谢谢,很高兴你邀我来。」   「呃,我们知道守丧的人的感受,平常不太有机会出门的。」   菲玲小姐的样子好像很紧张,而洁丝作客时也从未被人罚站过这么久,她蹙起眉。「你和安妮小姐没事吧?」   「呃,是啊,是啊——噢,很好,安妮来了。安妮,洁丝到了。」   「把她带到客厅去啊,儍蛋。」   「我不想一个人做……」   「你不想一个人做什么?」洁丝一头雾水地问道,但没有人回答。安妮小姐招手示意她和菲玲小姐走到客厅去。   「噢,亲爱的,希望你不会太生气,我原本不喜欢这样做的。」菲玲小姐咕哝着,安妮小姐把她俩驱进客厅中。 「我原本认为我们应该先过去你那边,让你先有心理准备的。」   打从第一次在这个客厅中和密奇及克雷共舞后,洁丝已来过这个房间许多次。这是个雅致的客厅,其风格大约是二十年前的,可是窗明几净,加上一瓶瓶鲜花,看起来一点也不落伍。今天窗帘都拉开了(她们通常把窗帘放下,免得日照把家具晒得褪色) ,窗子正对着美丽的前院,壁炉中燃着火。   安妮小姐关上门,背对着她们站着,菲玲小姐站在她身边,双手握在胸前,两位老小姐都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洁丝正想开口问。   「嗨,洁丝。」 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洁丝的心飞扬了起来,她急急转过身,看到那个令人怦然心动的男子自壁炉前的椅子中站了起来。   「克雷!」她叫了一声,然后又马上用手掩住口,因为她发觉自己说溜嘴了。可是他只有粲然一笑。「没关系,她们都知道了。」   「她们知道!」洁丝斜眼看一下两位姑婆,菲玲小姐急切地点点头。   「洁丝,他把一切都向我们说了。」安妮小姐说道。 「当然,他是不该冒充我们的侄儿,可是呢,真正的艾华在生前从未来看过我们,而这个艾华是我们理想中的侄儿,他对我们一直很好,我们也很爱他,我们对他的感情不会因为他换个名字就变了。」「是啊。」菲玲小姐附和道。   「我们商量过了,认为他还是我们的侄儿,至少在我们心中还是。」   「是啊。」菲玲小姐又说道。   「他有话要告诉你,洁丝,我们认为你该好好听他说。」   「如果你需要我们,我们就在门外。」菲玲小姐打开门说道。   「哎,她何必需要我们?」安妮小姐略带责备地说着,两个人便悄声走出去。洁丝的心开始跳得好快,如今她是单独跟克雷在这个房间中,跟她又想见又怕见的克雷……她的目光缓缓移回到他身上,他还是那么好看、那么高大性格,洁丝好想奔上前去投进他怀中。「不要这么害怕的样子,我不会把你吃掉的。」他走到房间中央,离她不过几尺。他的衣着还是像以前一样无懈可击,可是在近前看后她才发现他跟她一样消瘦了不少,虽然他脸上带着笑,眼中也有着调侃,可是他跟她一样紧张。「我没有害怕。」她说道,不过她说的不算实话。她是在害怕,不过她怕的不是他,而是怕她自己以及对他的感觉。   「我很高兴我们之中有一个人不害怕。」他喃喃地说道。   有好一阵子他们就这么互相凝望。洁丝心中有千言万语,可是不知为了什么却欲言又止。她原以为自己早已克服了结巴的毛病,后来她又想到克雷也跟她一样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安妮小姐说你有话要告诉我。」洁丝见克雷这么不自在,她自己反倒自然了些。她还没见他这么紧张过。「是的。」可是他没再往下说。   「那么,是什么事?」他是这么迟疑,她开始有点担心了。   「我靠打牌赢了一块地,当然,它的规模是比不上『含羞草』 ,可是花点时间和金钱上去,它也可以变成很不错。」「真好。」他就打算告诉她这个?「我在新奥尔良的银行中还存了一笔钱,其中没有一分是从『含羞草』来的。」「噢,是吗?」她的口气一定是表现出颇为不解,因为他的目光突然闪亮起来。「我的话没教你听懂,是吗?我想说的是不需要你那该死的钱,也不需要『含羞草』 ,我可以自己创出一番局面来。」「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如果他是大老远跑来跟她说他不需要她……   「别发火,洁丝,我还没说完,我还要对你说清楚的是我没有,再讲一次,我没有杀死珊丽。」   「你不必告诉我这个,我已经知道你没有了,此外,他们也逮捕了蔡班特。」「蔡班特?」克雷怔住了。 「我没想到竟然是他——算了,重要的是我没杀她。」「我从未真正相信你杀了她。」   「所以我不需要你的钱,又没杀死你的继母,你对我还有什么不满吗?」   洁丝眨眨眼。「什么?」   他抿紧嘴唇。「噢,坐下吧,洁丝,如果我要做,就要做得慎重点。」   「你在说什么?」她一头雾水地问道。她任由他拉着她的手走到长椅边坐下,他自己则跪在她面前。「我爱你,洁丝,我要你嫁给我。」他轻声说道。「我,麦克雷,不是施艾华。」「我的天!」   「这根本不算回答。」他将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一下,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身上。她感觉到背脊通过一道电流,只有克雷能给她这种感受。 「我们要怎么跟邻人说?」她低声说道。   他过了一分钟才明白这句话。   「这表示答应了?」   洁丝点点头,他咧嘴笑着站了起来,一把将她搂住。   「你是说真的?」   「当然。」   「噢,天哪!」他紧紧搂住她,洁丝勾住他的脖子。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在狂跳着,她不禁泛起笑容,不管这是不是愚蠢,她还是要随自己的心意去做一次赌注,他不是唯一爱下赌注的人。   「我好想你。」她耳语着,爱抚他的脑后。他亲一下她的太阳穴、脸颊及耳朵。 「我很抱歉赶你走,我真笨,不过那时我不是真的想那样做的。」   「我也想你,」他的声音好低、好低。「比你想像中还深。」 她以为他要吻她,他却稍微退后一些打量她。   「你可以相信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洁丝。」   「我相信你。」她柔情似水地说道。 「我只有一个问题……这一个月来你是不是跟你那个朋友露茜在一起的?如果是……」   她揪一下他的耳朵,他低喊一声,抓住她的手,笑着说:「这一个月来我过得好像是神父,我敢保证。」   洁丝瞪他一眼。 「算你走运。」她很满意地说着,便攀住他的脖子吻他,他这才一把搂住她,给她深深的吻。   等他抬起头时,她已经透下过气来了。 「我爱你。」他把她搂得更紧了。「再说一次。」他对她耳语。「不过这次要说得确切一点。」   确切?洁丝明白了。 「我爱你,」她柔顺地说道。 「克雷。」   他又给了她一个深深的吻,吻得洁丝的骨头都快酥了,然后她听见背后有一声轻响,克雷也听到了,他抬起头,洁丝则回头看。   门被打开了,安妮小姐、菲玲小姐和杜蒂站在门口,都是一脸悬疑和期待。「她答应了。」克雷回过头来说。菲玲小姐和安妮小姐立刻笑逐颜开,杜蒂则迳自走上前,洁丝慌了,不知奶妈要做什么。「杜蒂……」她想挡住杜蒂。   「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杜蒂说着,便直接走到克雷面前,她比克雷足足矮一尺,两个人却差不多壮。   「没关系的。」克雷对洁丝说道,可是她发现他迎触到杜蒂严厉的目光时,退缩了一下。   「你的所作所为实在不对。」杜蒂的口气中带有很重的责难。 「不过我老实告诉你:如果你再不快点现身,我可要亲自出马去把你找回来了,我的小羊想你快想疯了。」克雷这才笑了。   「谢谢你,杜蒂,很感谢你告诉我。」他轻声说道,他放开洁丝,向杜蒂伸出一只手,她看了看,把它推开。「克雷先生,我们是一家人。」她说完便张开手拥抱他。他也笑着回拥她,洁丝泪眼盈眶地望着她最爱的两个人抱在一起。杜蒂皱眉倒退一步补充道:「这当然是指你对我的小羊好时。」   克雷大声笑了。「我会好好待她的,杜蒂,我向你保证。」   然后洁丝又回到他怀中,杜蒂这才满意地走开。 终曲   此时大约是珊丽死后的九个月,而洁丝也成为麦太太八个月了。在这种情况下,婚礼是在杰克逊的教堂举行的,只有菲玲小姐、安妮小姐和杜蒂在场观礼,不过蜜月则是令人回味无穷。正如洁丝预见的,要向别人解释丈夫何以换了个名字可真是麻烦,但是有菲玲小姐和安妮小姐为他们撑腰,再加上「含羞草」和郁金香山庄的人做后盾,他们很快就度过了尴尬期。但这也要拜另一件事所赐: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珊丽的命案上,蔡班特正式被起诉,而此时班特的妻子妮可终于坦承自己是凶手。蔡班特的庆生宴上,并非只有洁丝和克雷目睹珊丽和班特幽会,妮可也看到了他们热情的拥吻,只是大家没注意到她罢了。她逼问丈夫,他不仅坦承不讳,还说要跟她离婚好娶珊丽。妮可在惊恐之余,趁隙骑马到「含羞草」 ,她在宅前便看到珊丽独自在散步。妮可上前去要求她离开她的丈夫,珊丽还嘲笑她,然后迳自笑着跑开。妮可一时气 不过,拾起耙子猛力打珊丽的头。第一击很可能是致命的关键,而歇斯底里的妮可又连打了好几次。   妮可很快被判定是精神失常,她会不会面对审判很值得怀疑。   等一切真相大白时,雅佐河谷的居民都松了口气。一会儿是珊丽被害,一会儿又是蔡家人被审判,他们忙得无暇去在乎施艾华的名字已经变了。别人爱叫自己什么名字就怎么叫吧,倒是蔡家那些可怜的女孩子们又要怎么办才好呢?在八月中旬的这一天,洁丝坐在阳台上煽凉,正在为克雷必须下田而自己却得待在家中而恼怒下已,不过她已怀了八个月的身孕,他简直把她呵护得无微不至。事实上,他早就禁止她骑马出游了,她还为此气他太霸道,可是克雷有杜蒂为他撑腰,洁丝只好让步。   钟响了,表示下工了,克雷马上要回家来。工人都成批徒步或骑骡子朝「含羞草」归来,汤姆在院子中等待「赛伯」 ,从炊屋那儿传来了阵阵饭菜香。   当克雷策马过来时朝洁丝挥挥手,这才下马来跟汤姆说了几句话,汤姆才将马牵走。然后他爬上楼梯,洁丝蹒跚地走上前去迎接他。   「我的小西瓜如何了?」他笑着把手搁在她圆滚滚的肚子上,弯腰亲一下她的脸。洁丝懒洋洋地笑。「没心情开我肚子的玩笑。」   「心情不好?」他问道。「开心点,很快就会结束的。杜蒂说你一切很顺利。」「噢,是吗?」洁丝咕哝着跟他走进屋内,他会洗个澡、换个衣服才吃饭,她则躺在床上看他。他不肯让她帮他擦背。杜蒂比洁丝还糟,只要她在场,她绝对不准洁丝做这做那,连绑鞋带也不成。   现在克雷和洁丝住在洁丝的房间里。一如平日一样,热腾腾的洗澡水已在等候他,他一进门就开始动手脱衬衫。洁丝则关上门,靠在门上,注视着他宽衣。他身上脏兮兮的,汗水淋漓,却是十分壮硕、结实,令她看得心中暖暖的。如今他唯一还让她做的事情便是跟他做爱。洁丝相当怀疑他自觉应该节制,可是每一次又情不自禁,他们到如今仍有性生活他是不敢告诉杜蒂的。   杜蒂曾经开门见山地要他在妻子怀孕后节制自己,这是洁丝亲耳听见的,每当她回想这件事都忍不住要笑。   他向她逼近时,她偶尔会调皮一下,威胁着要告诉杜蒂。   「洁丝,你何不躺下?」他在澡缸中说道。   她争辩也没用,如果她不躺下来,他就会站起来将她抱到床上去。   洁丝满足地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我一直在想。」她开口说道。   「什么?」   「如果是男孩,我知道要取什么名字。」   「什么名字?」   「艾华。」她调皮地笑了。   克雷看着她,呻吟一声,然后笑了,他弯腰吻她。「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她没有。结果她所生的男孩取名为:克华。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漪箩】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